张栋梁是打车来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要跳楼自杀的颓丧,见到了周六一居然打着石膏,心疼坏了:
“周警官,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疼不疼?我认识一个骨科专家,可以介绍给你!”
关切到深处,哭的特伤心:
“周警官,你是个好人!怎么就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这么年轻,为了我们被骗的钱,你太不容易了……”
周六一不由扶额,有点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他打断了张栋梁:
“那个,我就快痊愈了。”
张栋梁这才擦了擦脸上的泪,还自来熟的去倒了两杯水,给了周六一一杯,自己喝一杯,喝完了以后,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周警官,我可太谢谢你那天救了我,我老婆看我可怜,到处帮我找工作,她那人,刀子嘴豆腐心,我现在一个月七千块钱的工资,一分不少,全给了我老婆。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像个人样了……”
王才智刚出了一趟警,不知道干啥了,手上脏的全是机油,他先去洗手,但是回过头提醒张栋梁:
“不是你老婆,那是前妻!人家现在帮助你,你可千万不要做超出前妻前夫范围的事儿。”
张栋梁脸上讪讪的:
“我知道了,王警官,我现在努力工作,特别听我前期的话。”
周六一比较忙,还有一摞人没有通知到,没那么多时间和张栋梁聊天,他拿出文件,让张栋梁签字,准备去办理退还:
“这个钱,大部分被犯罪团伙嚯嚯掉了,你那十七万,只追回来十五万多……”
虽然炒股挣了点钱,但是也架不住受骗的人太多,那些骗子们也是需要吃喝拉撒经费的,他们的大金链子小手表,用的也全都是受骗群众的钱。
原本周六一以为,张栋梁会痛哭流涕,心疼自己的钱,没想到他经过了生死以后,也看开了,反而是高兴的不得了:
“有这么多吗?那我要带着我老婆孩子还有我爸一起出去玩儿一趟,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瞎忙工作,对他们的关注太少了,我前妻才会受不了和我离婚,我爸才会空虚无聊到被骗子骗成了这样!”
得,这位是真的大彻大悟,活明白了。
张栋梁办完了手续以后,还拎了一网兜水果过来,非要给周六一。
周六一一再强调:
“我们有纪律不能收。”
他现在左手办公,已经写不动那么多检查了。
张栋梁头特别铁,直接又多买了几份,派出所人手一份:
“这点水果才值多少钱,十块钱三斤!你们破案太辛苦,要是没有你们,我的钱哪儿能追的回来,真的是太感谢了!
别出来,千万别出来,周警官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可不想把我这钱赔了医药费!
放心,我下周过来给你们送锦旗!”
说完就跑,黄青梅和张思睿追都追不上。
面对这份水果,所长不好再说什么,但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
“绝对绝对不能在办案的过程中对群众吃拿卡要,这是红线,绝对不能碰!”
然后,下班的时候,徐海把水果分了一下,他和张思睿李华道:
“别痴迷于锦旗,那玩意儿,刑警队和派出所都不缺,咱们库房里有一箱呢。”
嘴上说的不用,但是谁都能听出,徐海很自豪。
张思睿擦了擦苹果,拿起来咬了一口,有些陶醉的坐在椅子上:
“这真的是我吃过的最甜的苹果,没有之一!”
李华笑道:
“我可听说,你爸是知名律师,他那个阶层的人,都在进口超市买水果,这苹果比那个还好吃?”
张思睿笑道:
“切,别人给的,和自己挣的,那差别可大了!我爸那种人,别看是个知识分子,难处着呢,给他当儿子,和孙子一样!”
李华看着张思睿的脸,凑近了看,张思睿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但是李华突然大笑:
“卧槽,你居然是双眼皮!”
张思睿委屈道:
“我本来就是双眼皮。”
李华啃了一大口:
“之前太胖,看不清。”
……………………………
又过了几天,周六一拆下来纱布,手腕已经可以活动自如,骨科医生老岳叮嘱他:
“一定要注意休息,三个月之内不要提重物,你们年轻人加班熬夜干活不管不顾的,等到了老了,就都是毛病。
我可告诉你,我这儿的不少病人的骨头,比天气预报还精准,只要骨头一疼,不用开窗户,都知道外面下雨了。
你还年轻,才几岁,一定要注意。”
姜汉山,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一到了天阴下雨,就面带倦容,显然是疼痛难忍。
“那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老岳道:
“有啥办法?身体的损伤,都是不可逆转的,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周六一低头看了看手肘,缝合了几针,是被地上的裸露的地砖刮得,现在长出了粉嫩的皮肉,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还好那个母亲怀中的孩子没有掉在地砖上,孩子的后脑勺,没有成年人的肘骨这么耐造。
周六一问老岳:
“警察经常受伤吗?”
老邢摘了一次性手套,把拆线的剪刀扔到了篓子里,转过头看周六一,那眼神似乎是在说,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问的问题那么傻?
不过考虑到周六一第一次受伤,他的态度比较和善:
“还好吧,出警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现在社会治安好了,你们平时处理的大多数是鸡毛蒜皮的问题,不像从前,处理的都是杀人放火的问题。”
老邢又给他检查了一下,叮嘱了好几个注意事项,写病历,一笔过去,草书洋洋洒洒:
“别学那些老同志,忙起来不管不顾的,警察这行,大部分都是累倒在了工作岗位上,别看退休金高,那也得能活到退休呀。”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规培医生进来,看到老岳桌上放着的外卖盒子:
“师父,和你说多少遍了,你胃不好,别老是过了饭点儿才吃外卖,外卖都是地沟油,辣椒精,不健康。”
周六一笑了。
老岳打个哈哈挽尊:
“人都是这样,劝人容易,劝自己难。”
检查完了以后,老岳还给周六一写了几个药名,扯了给他:
“今年湿气重,你们教导员的腰和腿疼起来,那是要命呢,一晚上都躺不下来,只能坐在沙发上睡,你们所还得值班出警,他那身体哪扛得住?别看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实际上身体还不如我这快六十岁的老头子。多劝劝他,教导员,就是教别人怎么做,别天天自己往前面冲。”
周六一心里一疼。
…………………………
已经到了医院,周六一绕道去看了看那个因为毒驾出了车祸住院的钱斐,他的母亲现在已经放下了手上的所有事情,一直守在医院,看护着儿子。
短短几天的时间,钱斐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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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第一天见她的时候,穿戴华丽,妆容精致,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阔太太。
但是现在衣服穿的不讲究,鞋子也成了平底运动鞋,手里拎个大包,里面放着饭盒和各种医药单子。
看到周六一,她还保持着体面,道谢道:
“警察同志,谢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保护了现场,拉起来隔离带,放了三脚架,还给叫了救护车,他的命就保不住了。有个玻璃,距离心脏不到一公分,要是不专业的人搬动,可能他现在就没了……”
说到难过处,这位母亲眼泪簌簌。
周围还有其他的病人家属,小声的议论着:
“谁能想到,这辈子都过得顺风顺水的,这年纪了儿子给来了这么一下子。”
“真是可怜,这种治疗,很多药物都是医保不报销的,这得花多少钱呢!”
……
周六一无从安慰,只能和她说:
“如果遇到了事情,就给我们打电话。”
像王才智一样,他后来也印了一些名片带在身上,按照王才智的说法,直接打民警个人的电话,比接警中心更快一些。
钱斐的母亲千恩万谢。
周六一看着加护病房里,钱斐被纱布包的严严实实,嘴上戴着呼吸机,完全没有醒过来的征兆。
钱斐母亲下楼去结算医药费,ICU全部都是按天结算,一次好几千到好几万。
正好钱斐的主治医师过来了,看到了周六一,就聊了几句,感慨良多:
“这人问题有点严重,如果一星期大手术做了三场,身上的血几乎换了一遍,要不是家里有钱撑着,现在肯定就过去了。
他吸那玩意儿,脑子有点问题了,有些药物不能用,以后也是个植物人了。
他上星期才订了婚,订了婚就把结婚证领了,前天晚上,女方家长弄了一群人过来闹,非要退亲,赶紧把离婚证给办了。
就算是给再多的钱,也没有哪个女孩儿愿意跟个植物人过一辈子吧?”
周六一想到了姜汉山,目光平静:
“他这算是咎由自取,但是那些缉毒警,很多一身伤病,再也不能到一线岗位了。”
医生默然:
“确实是。”
…………………………
此时此刻,在周六一看不到的地方,网络上的视频正在发酵。
一个年轻的便衣警察,不顾红灯,横穿马路,对前方的正在逃跑的嫌疑人穷追不舍,车流不息,前面逃跑的犯人,直接被撞飞了,整个道路交通瘫痪。
配文:
警察逼死人了!
施雯雯是做新闻的,她第一时间刷到了这个视频。
但是她给周六一发信息,周六一不回复,给周六一打电话,周六一不接……
……………………………
但是一进门,李华就给他使劲儿的使眼色,周六一走过去,李华就把他拉到了一个没人的会议室,直拍大腿:
“我和你讲,一会儿别去惹所长,他现在在办公室生气呢!”
生气?
今天早上还好好的,没发生什么重要的警情,就是两个老太太报警,因为五块钱吵了一上午,李华和王才智出警,李华直接补了五块钱给其中一个老太太。
还能有多大的事儿?
“就是那个,洪鹏飞,死了。”
洪鹏飞?
是谁?
周六一的脑子轰的一下,炸了,终于突然想起,就是那个诈骗嫌疑人,之前还是肇事逃逸嫌疑人,他被周六一追了一路,被车撞了,抢救无效死亡了。
听到有人死亡,周六一本能的不太舒服。
就算是洪鹏飞横冲直撞的,差点把一个婴儿摔地上,不遵守交通规则,造成了大拥堵,但是周六一也没想过让他去死。
他应该被抓起来,等待着法律的审判。
交通肇事致人死亡,保健品传销案,这些案子,都需要经过法定程序,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不是说正常的抓捕中,出现的事故,他不用承担责任吗?
张思睿道:
“现在投诉已经发咱们所里来了,家属现在在交警队和分局闹呢,很快就会来咱们所!”
李华道:
“之前有一阵,搞服务型单位评分,咱们处警以后,会给当事人的亲属发个消息,对我们的工作进行评分,分成满意,一般,极度不满意,那段时间,咱们所收到的全是差评,一个月两三百个差评,气得我们教导员恨不得找网安的人把所有的选项都设置成回复就是满意。
现在出租车不都这么干的吗?
不满意的那个按钮,早就被司机师傅给抠了。
咱们这行,抓了人家的丈夫,让人家的老婆还感谢我们,这怎么可能呢?”
张思睿和李华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半天,周六一却还是道:
“还有没有王法了,是他红灯前不停,非要闯红灯,为了逃避抓捕,当街摔婴儿的事情也能干得出来,还有脸来投诉我们?是想要讹诈吧?”
张思睿道:
“大概率会给点人道主义赔偿。”
周六一扶额:
“人道主义赔偿?要是每个人都缺钱的时候往大马路上一躺,然后伸手要钱,这案子还办不办了?”
李华一再嘱咐:
“我从来没有见过所长发那么大的火,你今天说话的时候,注意点。”
张思睿道:
“要不和姜教导员请个假,好歹避一避。”
周六一却道:
“我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避一避?”
这时候,消防的马渊博打过来电话,听声音也有些着急,甚至是痛心疾首:
“六一,你年轻,这种事情一定要慎重处理,怎么能搞出这种事情,人跑了可以再抓嘛,抓不到人挨个处分,总比现在闹大了可能挨一个所有人都能看得见的处分好吧?还可能会扒警服。
我们上次出警的时候,救了一个女的,那个女的顶多是手扭了一下,但是天天打电话投诉我们,说她的手骨折了,让我们赔偿医药费和误工费,张嘴就要三万。
你没去过看守所,那里的老同行都能给你讲几个犯人没看住,自杀自残了,民警被问责,扒了警服。”
那么严重呢?
周六一故作轻松道:
“我上班刚一个月,我连我一个月工资到不到三千都不知道呢。”
马渊博道:
“就是,我还没那辆消防车值钱,我们请了个律师,你看你需要吗?”
周六一惊了:
“你们还请律师?”
马渊博道:
“那可不,看起来机关单位高大上的,但是干活的都是活人,有活人的地方就有纠纷,人家把我们给告了,我们可不是得打官司嘛。”
周六一道:
“看来大家都会遇到这种事儿,那我怕啥?”
…………………………
说完周六一噔噔的的上了楼,直接敲开了所长的门,门内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快满了,所长抽了大半盒烟,看到了周六一,眼神复杂,像是一只鹰锁定了一只兔子,绝对不会错手放过: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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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祸了知道不知道?”
周六一道:
“咱们抓捕的时候,有时候嫌疑人跳窗,我们也跟着跳,嫌疑人骑着摩托,我们就要拦他的摩托。
现在嫌疑人被撞了,这属于意外。”
这小子,还顶嘴?
周六一越说语气越凌厉:
“我不认为我做错了,难道我们要因为可能导致犯罪嫌疑人在抓捕过程中受伤,就再也不抓罪犯吗?那些无辜可怜的人,又怎么办?
我一点也不同情这个罪犯,他在路过怀抱婴儿的妇女的时候,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还故意撞了人家,用来阻止抵抗抓捕。
他的生命是生命,别人的生命就不是生命吗?
开车肇事逃逸,不知悔改,居然还继续诈骗为生。
这样的人,下一次让我碰到,我绝对不会放过,还会追到底!”
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
比如周六一的父亲,就是为了疏散人群,才被那些歹徒给挟持了,就算是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还是坚持让女人和孩子先走。
周六一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亲,但是在行事风格上,居然是那么的相似。
这就是血脉传承吗?
所长把烟头摁在了烟灰缸里,烟灰缸已经满了,他没回应周六一所说的那些话,而是另外找了个话题:
“如果我不给你的见习报告打合格呢?”
公务员,从来也不是一个打不破的铁饭碗,它要求公职人员必须遵守条例,不能违法乱纪,不能产生社会不良影响,不能连续懒政怠政……
周六一,现在还没有过实习期,甚至现在还没有参加新入职的警务人员的集中训练。
他现在,只是个见习生。
如果第一个接收单位,龙华街派出所不给他合格……
周六一的眼神,锋利无比,甚至是火星子四溅,这段时间他见过了太多的案子,眼界在挤压起来的社会阴暗面里得到了淬炼。
周六一站起来,秋日簌簌阳光落满肩头,像是一道道光箭,照耀着他肩头的那一道横杠闪闪发光:
“就算你给我不合格,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孩子?
所长一拍桌子:
“反了天了!我现在就给你打个不及格!哪儿来的你回哪儿去!”
周六一眼里一丝一毫的害怕都没有,气势不减:
“我没错,如果这里不收我,那我就去别的地方考,全国三十多个省,公考的时间不一样,我就一个一个的考!”
这年代,公考真的很难,几乎全部都是千里挑一,甚至是万里挑一。
但是周六一在这种事情上,绝对不肯妥协。
所长怒声道:
“滚!”
周六一一句软话都不说,腾地站起来。
所长道:
“从今天开始,你被停职了!”
周六一直接噔噔的的下了楼,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周六一和所长吵了架。
而且,姜汉山的办公室就在隔壁,听了个完全,走出来以后,看着付胜,却是笑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势不可挡。”
所长却是连连摇头,叹惋无限:
“你明明知道,我到底在担心什么!”
所长却是把从网安中心传过来的视频资料拍在了桌子上:
“你还记得,老徐是为什么,从一个刑警,到了咱们派出所的吧?”
姜汉山瞬间感受到了雷霆暴击:
“这从哪儿冒出来的?”
……………………………
周六一回了宿舍,所长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一个都不接,还把手机关机了。
晚上下班的时候,彭志远问周六一:
“走呗,彭哥请你吃饭。”
周六一今天的值班表:
“我就不去了吧!”
李华把值班表拿过来:
“我要写检查,把值班名额给我!”
然后还加了一句:
“咱彭哥的工资卡,可是一直握在老婆的手里,他除了摩托车的加油卡,烟钱都几乎没有,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可得把握。”
彭志远憨厚的笑了笑,直接把周六一的脖子一带:
“你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哥给你补补!”
周六一只好跟着彭志远出来了,彭志远另外找了一个摩托,这是他以前的宝贝,有点旧,样式也不新潮,但是被擦得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马力足,油耗大的玩意儿。
彭志远拍了拍座椅,四百斤重的车,居然在微微颤抖:
“我那点工资,除了养家糊口,就都花在这上面了。”
周六一笑道:
“为自己喜欢的事情变穷,是一种光荣。”
彭志远点头:
“还是你们这代人想得开,会不?咱们溜一圈去。”
这么大的旋风玩具,周六一很高兴的跨上去,骑得很顺:
“小时候,我妈租房子的地方离店特别远,开始是骑自行车,后来攒了点钱买了摩托车,就是天天骑摩托车去店里,后来生意好了忙不过来,又舍不得雇个人送外卖,我妈就让我骑着摩托,在院子里溜了两圈,然后每天放学,我都骑着摩托车去送外卖。”
周六一今年才十九,那……彭志远问他:
“你几岁开始送外卖了?”
周六一随口道:
“十二三吧,十岁前个子不够高,踩不着脚踏板,只能在店里端盘子。”
单亲的孩子,日子过得苦。
彭志远从所长和姜汉山那里,也了解到了一部分周六一的信息,以己度人,觉得心疼和难受。
周六一,其实比彭志远的儿子也大不了几岁。
但是他的儿子,还是学生,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考试考不好,但是他们夫妻,对孩子的考试成绩,并没有那么在意。
周六一试了一下,发动机极其强劲,突突突的,手感风驰电掣,他还能在院子里绕出一个八字形,黑旋风嗖嗖的跟在后面,跃跃欲试,周六一就停下,狗子一跃而上,比人还高兴。
这种大马力摩托,确实很不错。
彭志远道:
“普通的路,其实发挥不出来这辆车的价值,如果是在高速上,你就知道它的好处了。”
………………………………
三江市这边的高速公路允许摩托车骑行,只要带齐了安全头盔等防具就行。
深秋夜晚的风,透骨而来,但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爽意。
眼睛只需要盯着前方,什么都不用想,没有了车顶棚,整个人直接和速度接轨,周六一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怪不得彭志远很喜欢骑摩托,这确实是一个很解压,很舒适的交通工具。
而且对于男人来说,有更重要的作用:
释放野性!
一个人一个摩托,只要在路上,就可以不再和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事情产生链接。
周六一的眼泪,哗哗落下,然后在风中风干,很庆幸的是没有任何人看到这一幕。
等到达了目的地,他还是一个不会被任何困难击倒的成年人,还会按部就班,一步一步的去完成心里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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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畏惧任何困难。
更不会畏惧任何流言蜚语。
哪怕这条路,最终走到黑,只有他一个人。
……
哪怕可以重新选择,他也绝对还会这么做。
……………………………
彭志远请周六一吃饭的地儿,还是饭醉团伙,放下摩托车,挑起帘子一进门,冲着厨房喊了一声:
“老板娘,上菜!”
热情好客的老板娘喊着:
“来了来了,别催。”
彭志远日常生活中,是个刚正无趣的人,他指着人家的招牌:
“你看你这招牌啥时候能换换?犯罪团伙,让人听着多不舒服!”
老板娘笑道:
“那你不是来消灭犯罪团伙了吗?吃啥,我给你打八折!”
彭志远有些无语:
“老三样。”
老板娘放下茶壶,倒上水,笑道:
“我这金字招牌,还是你们派出所给扶起来的,哪能说撤就撤了。”
彭志远不爱和女人讲理:
“行吧。”
老板娘喊着厨房:
“老三样,麻溜点。”
彭志远给周六一倒酒:
“喝了酒,就不能骑摩托车了,也属于酒驾,明白吗?”
周六一点了点头。
彭志远收起来憨厚耿直的一面,神色极其凝重:
“我今天叫你出来,其实是想给你讲讲我从警的故事,其实在从警之前,我是个军人,军体院出来,还在特种部队培训过,参加过零八年的抗震救灾,也参加过国外的维和任务。”
周六一的筷子落在椒麻鸡上。
彭志远抿了一口酒:
“我们不是生在了一个和平的年代,而是生在了一个和平的国家,我在那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一边打仗,一边拍婚纱照,这边才把婚纱照拍完了不到五分钟,教堂就被炸成了一片废墟。
食物也很短缺,我们能吃到这一盆菜,用香菇蘑菇肉辣椒花椒胡椒十几种菜和几十种调料,战场上都是没有的,就算是有黄金也换不到。
最艰苦的时候,一袋不到一斤的面包,小两千块。
更让人崩溃的是,和我们每天打交道的,是瘟疫和各种恐怖分子,哪能像现在这样,专心致志的吃一口饭。
那种情况下,吃饭只是为了生存,像是有狼在追,有时候都不知道吃进去的到底是什么。”
彭志远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是这段开场白,格外的长,甚至他又灌进去一大口白酒,着重敲着桌子:
“我是立了功回到国内的,我保护了我的战友,我的同事。”
周六一之前和徐海出警的时候,听徐海提起过,彭志远来到这里的原因,比他要复杂得多。
彭志远满面通红,也不知道是酒精的原因,还是往事:
“我那时候的工作是暴破,就是拿着仪器检测,然后拆掉炸弹。
有一天我正在巡逻,发现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居然拿着炸药轰炸我们的物资驻点,因为发现及时,所以没有造成太大的破坏,我们安排了更多的人防守。
这个军事据点,里面存的是我们国家援助其他国家的蚊帐,咱们内地的人没有见过,那蚊子,有眼珠子那么大,停在手心里,触角加起来,大的像个麻雀。
这种蚊子,能把婴儿的血给吸干,能把家里养的牲畜几乎活活吃掉。
这些蚊帐在夏天使用,是为了救命。”
彭志远说着激动起来,拍桌子,把杯子里的酒都给震出来了:
“捐助这些蚊帐,是为了救命!救命呀!如果没有这些蚊帐,一夏天会死多少人,那些蚊子不仅是吸血,还有传染病,居然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火放炸药,要烧掉这些蚊帐。”
铺垫到这里,彭志远没有再喝酒,一双眼睛明亮的吓人:
“有一天晚上,又有人来烧蚊帐,我们用生命探测仪提前发现了这些人,当时我们的物资和人员都在一起。
我当时没办法,和背着炸药的人缠打在一起,把他关在了旁边的一个空的仓库里,锁了门。
炸药包拉响以后,我们进去检查,看到的不是一个尸体,而是几十个尸体。”
那样的场面,是他终其一生,都不愿意再想起来的。
彭志远眼神有了片刻的暗淡,他遇到过的情况,和周六一其实非常类似,而且更加紧急、紧迫、容不得片刻的思考:
“我们根本不知道,一个空置的仓库,里面怎么会有人。”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
彭志远把最后一杯酒倒给周六一:
“人一辈子,面对很多选择,我们都只有一双眼睛,一个脑子,我们看不到选择之后的结果,这个世界不会只听我们一个人的话,而是一直在飞速发展着。我们能做的,就是选择我们当下认为最正确的路,然后走下去。”
他是个军人,专业以后是个警察,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要义无反顾的毫不犹豫走在缉拿犯罪的前线,他不会为了工作中出现的突发情况怀疑自己。
过去的很长时间里,他凭借精准的判断,挽救了大多数人的生命。
这,就是最大的意义!
彭志远又喝了一大杯,面色潮红,拍着桌子,脸上有一种醉酒之后的兴奋:
“当了警察以后,其实还有很多危险,那些危险,只有我们警察能看到的,我先去的扫黑办,你知道吧?”
周六一点头,又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知道,我听人说过,就是因为你再扫黑办干得不错,所以才会被所长注意到,后面非要给调过来。”
彭志远道:
“是的,我这人吧,不管干什么,不管在哪儿干,都要干出个名堂。
我转业的那会儿,咱们省正在搞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小老百姓其实是没有太大感觉的,只有干那行的,才有感觉。
比如说,咱们这边几个地级市一直都没有网约车,是因为有个小团伙垄断了这一块儿,如果其他人敢私自开车挣钱,他们就会伪装成乘客,把人给打一顿,最严重的,还断过人一根手指头。
小老百姓怕挨打,就只能另谋生路,时间长了,就没有人会想着干这个了。
我们到了以后,伪装成开私营车抢生意的,还真的是被打了,对方居然敢叫过来十几个人,我们就四五个人,然后把分局的人都叫过去,还叫了武警。
那案子,处理的人不少。
也就是从那件事情开始,当地的各种其他的网约平台,才发展起来。
现在的就业这么艰难,我们必须给老百姓,提供一个可以治安良好的环境,才能把经济给搞起来。
和你之前坚持在学校一定要安排人巡逻一样,没有了校园暴力,大家才能安心读书,就算是将来进电子厂,也比没读过书的强些吧。
再比如,比较偏的有个村子,年年国家补贴的化肥还有钱,都被村里几个人给分了,村民也是敢怒不敢言,户口本都被人家收走了,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就直接打。
连婚姻都不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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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这个村里,很多人都出去打工了,田地荒的厉害。
我们挨家挨户的走访,要摸清情况。
很多老头儿老太太,不愿意多说,我们在村里住了一段时间,白天那个苍蝇乱飞,晚上蚊子贼多,他们提出一个问题,我们就解决一个问题。
有人头天提到,自己家的户口本,被收走了,我们第二天就把户口本拿了回来,拿走户口本的那个,被抓走了,我们让大家看着,我们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我们开大会,给大家发户口本,并且向大家保证,以后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有了一个开始,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但是这个过程也是艰难的。晚上有人偷偷砸我们的窗户,还有人挖断了去县城的路。
但是,我们绝对不能放弃。”
周六一问彭志远:
“彭哥,那你是怎么来了这里?”
彭志远指了指自己的头,拨开头发给周六一看:
“被开瓢了,晚上几个人,一窝蜂的围上来,黑灯瞎火的,一个板砖,缝了四针,胳膊也断了一条。”
周六一有些吃惊的看着像蜈蚣一样的伤口,已经很多年了,但是看上去还是那么狰狞可怕。
“那几个孙子,也没有占了便宜,有一个肋骨断了两根,有一个瞎了一只眼,还有两个断了胳膊腿,我身体底子好,一直往外跑了两里地,才到了大路上,也不敢喊村里的人,有另一个市里过来开会的人路过,高速下雨封了。
后来,我在医院住了小半年。
我家里觉得,这工作太危险了,也想离家近点,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付胜和我吃了两次饭,我向上面申请,他也向上面申请,调令就下来了。”
彭志远说到这里,放下酒杯,敲着桌子:
“我们是国家的暴力机关,维护治安,执法,从来不是嬉皮笑脸耍嘴皮子的事情,很多事情,都需要直接面对,有牺牲,有伤亡,执法过程中,我们会受伤,也会打伤嫌疑人。
你读过书,当个文职也不错。
有一线基层工作的履历,以后往上升也比较快。”
这就属于在单位多年的经验了。
周六一也喝了很多酒,但是他像喝自来水一样,越喝越清醒,态度也坚决:
“我想办案。”
彭志远仰头喝了一大杯,笑道:
“我就知道我说不过你。”
他喝了很多酒:
“平时咱们所太忙了,也没有这喝酒机会,你嫂子管的也严,不让喝,我现在可得多喝点。
这十几年,社会发展变化太快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哪能想到现在办公室里全都是用电脑办公呢?
哪能想到,汽车智能手机这些东西,会真的能成了普通人家里都能有的。
我幼儿园那会儿,有人拿三江市桃园区的三间瓦房,换了个大哥大,大家还都觉得,卖大哥大的那个人卖亏了。
就是板砖那么大的手机,你肯定没有见过。
现在的手机做的这么精巧,但是谁要是拿三套房子换一个手机,大家都认为是个傻叉。”
彭志远聊天聊得很兴奋,不一会儿,桌上摆满了酒瓶子,肯定是不能骑车了,彭志远直接在街上拦了个计程车回去了。
……………………………
所长给他打电话:
“怎么样了?”
彭志远纳闷了:
“所长,你有话和他直接说不行吗?”
所长摇头:
“我和他说,只会是反作用,他有他自己的三观,现在的年轻人,我们说一句,他们就有十几句等着怼我们,我怎么说?”
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所长认为自己说不过周六一。
他从小的生活环境,也是紧迫的,压抑的,严苛的,而且难以言说……这样的环境,就迫使周六一小小年纪,就有了四两拨千斤的行为方式。
往往,剑走偏锋,让人猝不及防。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几个进了少管所的高年级孩子,应该是周六一自己引到了家里,然后自己摔断了胳膊,去派出所报警。
这么大的案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私了了,那几个欺负他的人,从此就可以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
这样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听得进别人的劝。
…………………………
这时候,施雯雯把已经发酵起来的视频发了过来,而且是换了十几个电话给周六一打电话,逼着他不得不接:
“学长,你现在不上网了吗?你快看看吧,现在网上说什么的都有……”
周六一把手机放在桌上,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施雯雯着急的一直问:
“学长,你在哪里?”
“我听说家属现在已经去派出所闹了!”
“你有没有事?”
……
周六一看着那杯酒,没有喝。
波澜晃动,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周六一也有些醉了,他靠着椅背,点了支烟。
他想起,他已经六七岁了,当地的报纸为了夺人眼球,新闻写得花边乱飞,故事编的有声有色,说他的父亲和银行的柜台漂亮女大学生勾结起来,结果坑骗了储户一千万百万,自己被杀了,女大学生带着钱和别的相好的跑了……
对于刚刚开始记事,对这个世界有了感知的小孩子而言,是一种灭顶的打击。
他很早就知道了,人言可畏,流言可以杀人。
和那场风波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人生里,还没有找到那么大的意义,他想要完成的目标,很小很小,小到只是为了给他一家人找回一个公道,只是为了给他人生的来处,找一个发光发亮的点。
仅此,而已。
施雯雯一直听不到周六一的消息,着急的不行:
“学长,你再不说话,我就要报警了,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
周六一把那杯酒喝了一半,笑道: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施雯雯还想说什么,但是这时候雷明的电话进来了,雷明几乎从来不会主动给周六一打电话。
周六一挂了施雯雯的电话:
“先不和你说了,我还有事。”
周六一接起电话,雷明的声音传来:
“小子,不简单呀,才干了几天,你就出名了,我在网上刷到你了,我们今天开会,也提到你了,往常吧,我们提到警察,基本上都是大队长局长和英模,还没有规培的见习生,我上班儿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
周六一吐了口烟圈,原本他没有抽烟的习惯,但是在派出所上了这么长时间的班儿,也习惯了浓烟烈酒的味道,不会觉得呛人,笑道:
“咋样,我还挺帅的吧?咱不管干什么,都要干最好的,一点不能偷工减料。”
这心态,不像需要安慰的,雷明沉默了良久,这话不知道怎么接了:
“你在哪儿?”
周六一看着桌上的半杯残酒:
“饭醉团伙,喝一杯?”
雷明道:
“行,等我二十分钟,就过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