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鹤鸣点头：

“现在的招录新警，大部分都有丰富的计算机使用经验，他们熟悉美颜相机，熟悉PS，他们接受的信息面更广，能完成的任务的维度更宽。”

梁培禾没有走，他在关注着敬鹤鸣的工作情况，也是在关注着案子。

这个强奸案，不像是敬鹤鸣和大家说的那么轻描淡写，而是原本在休假的市局的分管案件的副局长，都被震动了。

刚刚过了国庆节，在最繁荣的商业街区，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足够所有人震怒。

有办案时间限制，七十二小时之内，必须破案。

梁培禾拿着这一沓做出来的图像，和谢敏道：

“这样吧，我们把第一个做出来的小组，作为实战训练的特别小组，也算是因材施教，你看怎么样？”

完全凭实力。

很公平。

谢敏终于松口道：

“可以，但是，必须先从没有危险的案子开始办。”

作为新人，很容易冒进，很容易在办案现场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所以从没有危险，或者是不直接出现场，而是给人打下手的案子开始。

这样就比较合适。

敬鹤鸣意味深长的看了梁培禾一眼，并没有掩藏心中的想法，而是直截了当道：

“梁处的意思是，想要把周六一几个人丢到办案一线？”

敬鹤鸣这样的人，果然是年轻人，年轻领导，对于效率和工作有着非同一般的狂热，而且他的能力也能支持他的个性。

梁培禾道：

“让优秀的人去做复杂的题，有什么不对吗？”

敬鹤鸣微微皱眉，显然他认可这样的价值观：

“我赞同。”

谢敏点头：

“如果这个案子又是这波人发现线索，省厅的领导就会注意到了。”

有些人，天生就像是口袋里的锥子，烈日下的黄金，野鸡中的仙鹤，让人根本就难以忽略他的光芒。

他会像一株潜滋暗长的植物，某一天突然变成参天大树，拔地而起。

……………………………

敬鹤鸣回到机房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他把数据集中起来处理，要拼凑出一张六个目击证人都看到的立体的脸。

这是一个枯燥，而且艰难的过程。

敬鹤鸣并不鼓励，更不强制加班，毕竟这些新警的训练任务也全都很重。

其中一半的人觉得无聊，已经放弃了，剩下的人里面，又有一半，在凌晨左右走了，到了凌晨两点多，又有人陆陆续续的走。

他们并不是不努力，而是这个工作确实很毁眼睛，枯燥的很，对于身心都是一种非人的折磨。

之前，还有人会取笑敬鹤鸣，连个画出来的挂钩，都看不出来，还敢自诩专业人士，但是现在却都老实了。

他们坐了这么长的时间，很难保持一个姿势不动，但是敬鹤鸣连续好几个小时，头都不抬一下，他们发过去的做出来的部分，敬鹤鸣还能立刻发回来需要改动的部分……

这样的生活，他从入职就一直在坚持。

天边，已经泛起了蒙蒙雾气，鱼肚白初现，空气又冷又湿。

周六一旁边的尚天鲲和毛尖，都没有走，但是尚天鲲靠着椅背，呼声震天，毛尖吸溜着鼻涕，偶尔用手给周六一指一下电脑上的细微的部分：

“这里，再稍微加深一点点，这人脸上肯定长痘了……”

祝佳音的两个搭档，已经走了，她搓了搓手，走到了周六一的电脑前，有些腼腆道：

“我能不能加入你们？”

周六一抬头，一直沉浸在工作中，突然被打断，反应有点迟钝。

祝佳音道：

“我学过形体课，也能做点对比。”

于是，三个人继续热火朝天的工作，一直到时钟指向了早上六点。

周六一先给敬鹤鸣提交了第一个数据图像。

敬鹤鸣打开，和他要搭建的框架完全吻合，他心中喟叹，可惜只有一个，他疲惫的揉了揉眼睛，准备下班。

还有两天的时间，他也需要休息半个小时，才能继续工作。

没想到，周六一看到他准备离开，居然急眼了：

“老师，能不能再等我一个小时！”

敬鹤鸣站起来看着周六一，心里心潮澎湃，面上却是稳如老狗，淡淡道：

“可以。”

原本，他以为，周六一只是要再拼凑出一个部分，但是没想到，二十分钟以后，周六一又提交了一个。

这，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可以做到的速度更快，他不是接受了一个任务，而是把所有的任务汇总到一起，齐头并进，先完成最简单的，然后继续攻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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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

等到最后一个部分上传给敬鹤鸣，敬鹤鸣已经把他们全部拼凑到了一起，等待着立体图像的生成。

人工智能还不能代替人眼识别和建模，所以只有在后期合成才能使用，前期还需要人眼识别。

这六个图像，需要不断的反复重试，填充很多的细节部分，但是这个年轻人这么快就能给完成了，这是什么速度？！

年轻人真是不容小觑。

周六一几个人似乎一点也不困，兴奋的围在敬鹤鸣旁边，看着电脑在飞速合成数据。

“老师，这真的能合成犯罪分子的头像吗？”

“合成了就能抓到吗？”

“我们能不能参与抓捕的过程？”

……

敬鹤鸣只好不厌其烦的一个一个的解答：

“六个人看到的嫌疑人的脸部不一样，是因为有的是在楼道下楼梯看到的，是俯视图，有的是在车里看到的，是仰视图，还有路灯下的，多了昏黄的光。

咱们中心也有好几个摄像头，我进来的时候发现有一个歪了，你们调出来看看。

所以图像必须要再进行调整。”

敬鹤鸣说着，就在另外一台显示器上调出了监控，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尤其是尚天鲲和祝佳音这种没搞过艺术绘画的，看着更是新奇。

尚天鲲道：“这是跑跑卡丁车吧，我就没有见过这么圆的宝马和奥迪。”

祝佳音更是道：“换个角度看问题，居然会这么神奇？”

敬鹤鸣又操作了一下，直接可以在手机上看到，他把他的手机递给了几个人：

“你们从充电器口的方向看过去。”

尚天鲲激动的差点跳起来：

“正常了，这些跑跑卡丁车，一下就变成了正常车辆。”

祝佳音也看了半天，像是看万花筒一样，兴奋不已：

“我以前没有发现，不一样的角度，居然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毛尖是个被透视和角度折磨过的艺术生，所以觉得没什么：

“就像是杨梅，正面看是个五角星，侧面看是个油条。”

周六一也拿着手机看了一下：

“所以，六个人看到的脸，都是不一样的，我们才需要还原。”

朝阳升起，晨光踩着窗沿，一阶一阶的踏进来，整个世界都像是被光明清洗过得一样，干净的不像话。

时钟，已经指向了八点，电脑里突然传来了叮的一声，然后五个脑袋立刻全都围了上来。

显现在电脑里面的，是一个正在三百六十度旋转的人头，微秃，脸扁平，三白眼，鼻子大，能看到两个大鼻孔……

这么一张在街上平平无奇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的脸，确实没有什么辨识度，但是现在完全还原出了一个具体的人。

敬鹤鸣打电话给宣化派出所的案件组，现在已经有几个刑警已经到位了，然后把照片传了过去：

“你们看一下我这边还原出来的照片。”

挂了电话以后，几个人都有点难以压抑心里的激动，盯着敬鹤鸣的手机，等待着那边传来的消息。

像是等待着一场重要考试的结果。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敬鹤鸣的手机嗡的在桌子上震动，那边传来了激动的声音：

“我们把这个立体照片进行角度调整，六个目击者都说和他们见到的是一个人。”

“我们在附近的监控上找到了人，现在就安排人进行布控，马上就能开展抓捕！”

“谢谢你了，要不然，就晚上商业街的那个人流量，我们得排查上千人呢，这会造成民众的恐慌。”

挂了电话以后，尚天鲲道：

“多读书，多学技术，就是有用！”

毛尖和尚天鲲击掌一下：

“可不是么！”

祝佳音开心的抱了周六一一下：

“我们破案了！”

敬鹤鸣坐在椅子上，转过来，对着四个人道：

“很多旧案，在以前破不了，就是因为当时的技术条件限制，随着科技的发展，可以对证据进一步的深挖。

在接下来大家的工作中，肯定会接触到更多的技术。

但是，我要提醒大家一点，那就是我们要把技术作为破案的工具和手段，却不能被技术所束缚。”

几个人忙不迭点头，还想要参与到下一个案子里。

刚刚取得了重大突破，敬鹤鸣看了看表，笑道：

“我们办案主要还是依靠天网摄像头，要是考我们画出来，那得到什么年月了？这种案子并不常见，你们去吃点早餐休息一会儿吧，我一会儿和谢主任打个招呼，你们今天可以放假。”

祝佳音腼腆道：

“那学长你呢？”

敬鹤鸣推了推金丝边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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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没有斯文败类的感觉，就是职场中坚力量，他从兜里摸出来一袋速溶咖啡，笑道：

“我喝杯咖啡，开始准备上课。”

尚天鲲欣喜道：

“我们几个，就不用上课了呗。”

敬鹤鸣点头：

“你们对这个软件的掌握已经可以了，不需要再上了。”

敬鹤鸣把周六一喊住了：

“我看你做这个的流程挺不错的，你回去给我写一个框架图，明天早上给我。”

周六一却是直接表示：

“我现在就给你写，十分钟。”

尚天鲲道：

“得，你前几天回来得晚，还欠一份检查呢，人家督委都把批评贴楼下了，咱们宿舍门口也贴的有，你啥时候把那份检察给写一下。”

周六一一边在电脑上飞快的拖动框架，一边打字，还能给尚天鲲回复：

“我从来不写检查。”

……………………

周六一把框架流程交给了敬鹤鸣，敬鹤鸣滑动着看了几遍：

“你一个人，能独立完成这么多的工作？”

周六一道：

“我是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学生，写代码的，都信奉一本神书，叫做人月神话，最核心的观点，就在于，越少的人可以完成最多的工作量，随着人数的增加，反而会拖垮了效率。”

敬鹤鸣却摇头：

“现代社会，不管是工厂还是机关单位，分工越来越细，要学会团队协作，比单打独斗更有效率。

你一个人，取代不了所有人。”

周六一若有所思。

这时候，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了，不少人都是打着哈欠，踩着铃声，进入了微机室，有些人手里还偷偷拎着食堂的包子和豆浆。

“听说这波训练下来，会排名次，定岗位。”

“我就快要做完了，肯定能排名靠前。”

“我也差不多做完了。”

……

尚天鲲和毛尖这样的特长生，本身就被人认为是文化课不好，所以在这些需要用到函数归纳、办公室软件的课程，大家很自发的不想和他们一组。

女生也是公认的耐力不足，分组的时候，单数的女生也不好组队。

所以还有人故意问他们的进度：

“要不要和我们一组，我们的进度比较快。”

尚天鲲嘿嘿一笑：

“我们已经做完了！”

但是，他说这样的话，根本就没有人信，都认为他是在吹牛逼：

“怎么可能，人工智能里面的数据不足以支撑深度学习，所以才需要人工……”

尚天鲲还故意问道：

“你们知道人月神话吗？”

周六一可不想成为人民公敌，直接把尚天鲲这个大嘴给拖了出去，毛尖也急忙道：

“低调，低调。”

四个人出来以后，听到敬鹤鸣在上课：

“我们昨天布置的任务，已经有四名同学完成了，我们警方已经根据还原出的图像信息，抓捕了犯罪嫌疑人。

现在，我们根据这个流程图，再熟悉一下这个软件。”

敬鹤鸣的话音刚落，听到了很多人的惊叹声：

“不是吧，这就完成了？”

“这也太快了吧，我做了三分之一，我还以为我速度很快了。”

……

敬鹤鸣声音依旧平静道：

“速度，可以通过不断的学习来提高，就像是卖油翁倒油，可以一滴不洒的把一瓶油倒进另一瓶里面，唯手熟尔。”

……

出了教室，几个人奔向了食堂，熬了一晚上，早就是人困马乏，弹尽粮绝，食堂的大叔大妈们看到四个黑眼圈的年轻人，立刻把凉了的包子又放进了蒸箱，就地取材又给他们做了个汤。

周六一拿了一份早餐去给敬鹤鸣，敬鹤鸣同样是熬了那么长时间，他现在还得继续上课。

一袋冲在保温杯里的速溶咖啡，怎么够？

但是他拎着早餐在窗外看到了正在上课的敬鹤鸣，激情澎湃，高度专注，那些新警们，也全都听得很认真。

如何识别身份证照片和本人。

如何识别化妆和素颜。

如何区别年老以后和现在的面部差别。

……

敬鹤鸣讲课并不枯燥，全都是在日常的警务工作中，不管是海关还是派出所，都会遇到的问题，课堂里时不时响起一阵阵笑声，大家都被深深的吸引了。

周六一脚步很轻，转过身，下楼走了。

尚天鲲正在给他妈打电话，特兴奋，还添油加醋的：

“妈，我办了个特大案，杀人抢劫的那种，没，我不在路上抓人，我在办公室里敲了敲电脑，人就被捉住了，我厉害不？”

周六一下来，尚天鲲扬了扬手机，像看到了招财猫：

“嗨，咱们出去搓一顿吧，我妈给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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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让我多学学技术！”

周六一笑道：

“不困？”

尚天鲲道：

“好不容易能呼吸点自由的空气，睡觉就是浪费，我不困。”

毛尖也道：

“我也不困。”

祝佳音是个乖乖女，现在跟着这仨，课都能不上了，赶忙道：

“我也不想回宿舍睡觉，我们宿舍在阴面儿，睡一天肯定会感冒了。”

四个人一拍即合，回宿舍换了衣服，就奔出集训中心，手机叫了个网约车，朝着市中心去。

尚天鲲一直在给祝佳音介绍三江市的没事：

“有家刀削面，那可叫一绝，还有拉条子，不吃碳水，那咱们吃顿好的，我知道有家牛头做的贼好，全都是从农村收来的大牛头，一个起码五十斤起步，炖牛头的大锅，我都能在里头游泳……”

但是，祝佳音的目光，却是落在周六一的身上，充满了探寻。

祝佳音之前的单位是110接警中心，接警中心大部分都是辅警，她是应届的公安联考生，也是轮岗培训制。

她的岗位，在分局。

…………………………

梁培禾和谢敏拿到结果的时候，大吃了一惊，吃惊是因为他们压根没想到这案子居然会破得这么快。

这没有一点投机取巧的成分，完全是凭借着硬实力拼装的。

这一晚上，那么多的警察也都没有闲着，散落在那条大街上，寻找嫌疑人的信息，电脑上的监控八倍速，四倍速，反复看了好几遍。

按照敬鹤鸣的工作速度，起码也得一星期，最快也需要三四天，但是这几个人扎堆，居然一晚上就搞出来了。

梁培禾和谢敏在看工作流程图，梁培禾笑道：

“现在的小孩儿这么能干，你不得失业？”

敬鹤鸣在吃泡面，泡面里面还加了个卤蛋，火腿肠拿在手里旋转了几下，撕开一半扔进了泡面桶里，一半直接吃了，然后撕开泡椒凤爪的袋子，把凤爪拿出来挑面吃。

八八年的敬鹤鸣，今年三十五岁，他长大的时候，见过了BB机，见过了小灵通，是最后一代没有活在监控下的一代，也是第一代见证了整个国家在信息时代高速腾飞的人。

敬鹤鸣咽下一口泡面：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失业？周六一从小学过画画，他妈在电子城门口开了个卖煮泡面的小店，你知道那小店的生意有多好吗？旺季进货的时候，他们一天能卖出去两千碗泡面，那一天得见过多少人呢？

走南闯北做小生意的人，脾气都不怎么好。

一锅里煮出来的十来碗泡面，要记清楚每一个人的喜好，这个要辣椒，那个不要粉包，下一个不要香菜。

这些要是记错了，脾气差的，能直接把碗摔他脸上，他妈不但不会心疼他，还会再打他一顿。

他从五六岁，会跑能说话，就在店里帮忙，肯定比一般人要麻利的多的多。

对于别人来说，是平平无奇的脸，对于他而言，全都是显微镜下的细节，他认人比我强一点，不奇怪吧？

我父母双职工，我顶多为了职业牺牲就是去火车站观察人，还会被人表扬，工作认真，学习努力，这和他认错了就要挨打的环境，能一样吗？

毛尖本身就是个画画的，十来岁画到了大学毕业，观察力和上手能力，也比其他人要强得多。

尚天鲲可是个体校生，耐力也比一般的专业要强劲，这么仨凑一块儿，要是还没点效率，不是在侮辱我这个行业吗？

那破案，到什么年月了？”

虽然敬鹤鸣像是说单口相声一样的说了这么一串，摆出来的都是其他的别人不具备的条件，但是对于梁培禾而言，却是人才中的人才，恨不得马上扔到专案组里去。

梁培禾这么一个大忙人，之所以现在能在集训中心呆这么久，完全是因为现在手头就有个案子，要打掉一系列的互联网犯罪，首当其冲的就是跑分的，帮信的……

梁培禾大吐苦水，继续道：

“我们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跑分团伙的线索，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口，但是反诈中心是刚成立没多久的，大家的任务也很重，不少都在出差，手里都有案子，现在出差在外的，有的还被隔离着，这警力不够呀。”

谢敏松口了：

“让他们在实战中成长，更有意义。”

敬鹤鸣也道：

“这些社招生，本来思维就挺奇葩的，把他们憋在训练中心，想要让他们和我们的警校生一样，是不是就违背了我们一开始招收社招生的初衷？”

原本，就是希望有不一样的思维和角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