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的言外之意,他精通电脑技术,但是更懂社交工程学,也上过心理学的课程,全都是高分毕业,让他去比那些混蛋更混蛋。
梁培禾当然是不愿意的,他看周六一的目光,完全变了,他摇头:
“不行不行,你是个警察,我们必须要有组织有原则。”
周六一摆了摆手:
“得,一晚上都和你白谈了,我要去睡觉了。”
年轻人,拿得起放得下,梁培禾熬得眼圈比领子都黑,但是周六一洗了个澡,又去吃了个早餐,清清爽爽睡觉去了。
…………………………
案子,还是一件一件的接踵而至。
从派出所移交过来一个高新开发区的案子,来报案交接的几个当事人,全都是格子衬衫,黑框眼镜,背着的双肩包里面还有电脑,一个个的脸上愤怒到了极点。
毛尖从没见过这么愤怒的有文化的人,集体跑过来报警,赶紧给他们倒了水。
但是他们说的话,时不时的冒出来的除非么溢出栈,DOSS攻击,他一句也听不懂,程序员这个行当,大概也是隔行如隔山,许仲平几个网警,日常做的工作和这些程序员也不一样。
C语言,运维,
毛尖直接就去把周六一给叫了过来。
周六一一脸的懵,他刚睡着。
毛尖振振有词:
“别睡了,单位给咱们安排宿舍,不就是为了加班儿吗?”
周六一揉了揉眼睛,拐进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一把脸。
毛尖急的像是火把头顶的那一撮毛给烧起来了:
“你还洗脸?外面快打起来了。”
周六一淡淡道:
“我先给CPU降降温,对了,什么案子?”
毛尖有些八卦的加重了语气:
“是一群写程序的。”
周六一本来准备搓点香皂,现在随便一冲手,就往外面跑:
“这案子少见,可不能让别人给抢了。”
按照正常的程序,在派出所登记以后,过个两三天,反诈中心这边接受了移交,才会再给他们打电话确认,但是他们现在就过来了,非要一个说法。
周六一和几个同事负责接手了这个案子,许仲平一脑门子的官司,看到了周六一过来,赶紧全都推给了他。
本来大家看到了周六一,并不信任,认为周六一的年纪不大,警衔不高,但是许仲平道:
“大家都是搞技术的,就知道,越年轻的越厉害,等到了三十五岁,就被优化了。”
然后,这一群人,就像是筷子往火锅里面伸,围住了周六一,周六一就像那个熟透了上下翻滚的菜。
“警官,我们都是写程序的,实在是士可杀不可辱!”
“真的是太侮辱人了,我就没有见过这种诈骗的。”
……
毛尖问许仲平:
“你咋不会这些?”
许仲平有点社恐,人都走了他才松了口气,能静下心来看移交过来的案卷。
“我本来就不会,计算机发展到现在,网络虚拟世界,已经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C语言,Python,Eiffel,多得像牛毛一样,彼此之间的关系,有的像中文和英语,有的像中文和韩文日文,我怎么可能都会?”
毛尖指了指周六一:
“他怎么都会?”
许仲平把毛尖一把揪过来:
“我和他能一样吗?我是高考选了专业,照着书学的,他是从小就一直在接触这个,我擅长的是考试,他擅长的是实地解决问题。”
还有,许仲平是网警,首先就学习的是各种条条框框,等到再想要天马行空的时候,思维就被完全限制了。
周六一那样的成长环境,完全是所有的客户都在用手中的票子在做选择,自然是解决问题最重要。
周六一把案卷拿过来,又一问,这才明白,是有人在网上下了单,委托他们写一个程序,即时通讯类型的。
即时通讯这种软件,现在已经成熟的不能再成熟了,几乎所有的我们在用的手机上的软件,全部都有着这样的功能。
唯一的差别,大概就在于,微信和QQ,他们本身就有自己庞大的基数,日活特别高,但是刚刚做出来的新APP,除了开发的那几个人单机玩儿,就没有什么人。
本身技术含量不高。
这个孵化基地创业的小老板,是个九零后,斯斯文文的,显然是个技术宅,不太善于言辞,而且长大的环境比较好,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太大的挫折:
“我本来觉得,现在这个行情不好,好不容易遇到了这么大一个单子,一定要做好,一共花四五万,就能赚二十万,我这么多的兄弟们,都等着赚钱养家呢,谁知道,居然遇上了骗子。”
这个骗局的手法,其实不太难,只是他们没有见过。
二十五万块钱的单子,说好了给打二十五万的款子,但是对方说自己的账户开在深港,为的是合理的避税。
但是对方又说,自己只是单位一个采购,所以想要一些回扣,现在国内对于回扣,也有了另一个说法,叫做什么居间费,会慢慢合法的。
而且他们是大公司,可以保证以后再有了这样的单子,还和他们继续合作。
这个回扣,需要打私人账户上,要十万。
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还能一直继续做下去,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所以这个小老板,秦池,还专门跑去开了一个深港的账户。
谁知道,钱打过去了,这个在深港账户上的钱,显示过来了,却没有真的到账,在第二天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居然显示对方已经撤销转账。
但是转出去的那十万,可是真金白银的十万!
联系那边的账户,居然是一个很久不用的账号,突然之间启用,至于账户的主人,早就移民了,又换了好几个国家。
也就是说,钱很可能已经追不回来了。
秦池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创业不容易,是我爸妈和我老婆卖掉了房子,才给我弄到了启动资金。”
这并不是一个个案,其他的几个代表们,也都是为了自家公司过来,高新区那边的孵化中心,接到了好几个这样的项目。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前台的刚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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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的大学生,激动的眼圈都是红的:
“警官,这案子能不能快点给破了,我们那十万,是我们老板借的,用车抵押的,要是这钱追不回来,抵押公司就把我们的车收走卖二手了,我们以后出去谈业务,就只能坐公交车了。”
周六一看了一眼他们的营业执照:
“你们还做网络安全?”
一个经营范围里面有无网络安全这个项目的人,居然会被电诈精准的骗走了十万,这简直是朝着人的胸口,精准的开了一枪。
这个满脸青春痘的大学生点了点头:
“我们头儿认为,以后公司的业务,还会扩展。”
周六一从小就见惯了一夜暴富,一夜跳楼的传奇,所以对于这些事情,接受度极高。
他很想说:
蠢成这个样子,就不要创业了,老老实实找个厂上班吧,这什么网络安全的营业执照,也早点注销了吧。
做生意的,遇到骗子,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甚至可以说,没有遇到过骗子的,才是稀少。
但是尚天鲲那小子回来了,一看有人来报案,而且还是程序员遇到了电信诈骗,像是打了鸡血似得,过来抓住周六一的手:
“这骗子太无良了,现在的实体经济多难呀,大学生们一毕业就不是失业,而是他们出来以后找不到能接收他们的老板了,这一个小老板,能解决十几个工作岗位呢,要不然,所有的人都去考编考公了,哪来的那么多的岗位,都当官儿去了,谁生产制造呢?你说开公司做买卖容易吗,天天要伺候甲方爸爸,现在还得应付骗子,这太惨了!咱们必须得重拳出击!”
这一席话,可谓说到了年轻人的心口上。
这些年轻的程序员,有的甚至流下了热泪:
“我就不明白了,我我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一分钱拿不到,还被人给坑一把,还找不找人,没这样的。”
“说的太对了,我们公司现在如果倒闭了的话,我估摸着我下个月就得送外卖去。”
“我今年刚买了房子,这个月刚拿到了贷款办好的手续,开始还房贷,今天才得到消息,我那套房子烂尾了,要是再失业,我真不知道日子怎么继续过下去。”
……
成年人的世界里,每天都有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但是不知道压死骆驼的是哪一根草。
这些刚出了象牙塔没多久,就已经成了家里顶梁柱的人,并不知道世界的险恶。
周六一骂人的话,没有说出来。
“大家不要着急,把信息登记一下,我们接下来就抽调人手开始调查。”
……………………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周六一在办公室里熬夜,值班的人都去睡觉了,他还在汇总信息。
梁培禾对于周六一的有些做法,还是不太赞成,或者说,这么锋利的一把刀,他还没有想好怎么用。
但是这把刀,在刀鞘内,也是封不住的。
“这个案子太复杂了,涉及到了两岸三地,好几个地方的账号,光办案经费,我们就承担不起。”
每天面对的各种案子太多,梁培禾已经有些麻木了,在他看来,这个案子虽然人数多,金额加在一起有个上百万了。
但是不是大事儿,这些小老板们,本身就都有一定的家底儿,还不至于闹出人命。
这些钱肯定是已经被国外的专业的水房,洗得干干净净。
但是周六一摇头:
“不是这样的,你看,骗子在选择的时候,也都是下了功夫的,这个产业园里,还有很多互联网公司,你看这个是做二手车的,这个是做母婴电商的,全部都在一起。
他们在网上留的信息并不多,而且业务范围都是往大了吹,一个做软件开发的,就敢说自己有做桃宝网站的经验,一个卖橡胶手套的,敢说自己能做医药器材一条龙。
你看还有这几个互联网公司,完全就不是互联网公司,是做生鲜大棚的,只是为了蹭点园区办公室的租金优惠,就在经营范围上瞎写,其实他们一个程序员也没有。
这骗子是通过网上的信息和他们联系的,但是完全是精准诈骗,没有浪费一点点的时间。”
梁培禾是个老刑侦了,洞察力非常的敏锐:
“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亲自去过这些互联网公司,根本就不知道哪些公司有这个资质,所以这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电信诈骗,而是实地走访的诈骗。”
梁培禾把周六一划出来的几个公司,都指了指:
“踩过点儿了。”
……………………
第二天,周六一和毛尖尚天鲲三个人,在单位食堂吃了饭。周六一又看了会儿书,才去了产业园区。
毛尖还有些抱怨;
“现在都十点了,我们才出发,会不会太晚了。”
尚天鲲也觉得,周六一对案子不上心,眼神有点幽怨,但是让他看那些专业名词儿,就像是看天书一样,啥也不会,所以只能跟着。
“互联网公司和其他的行业不太一样,其他的公司都是要起早,但是互联网公司是加班,人可能晚上三四点,还在单位。”
尚天鲲一阵恶寒:
“这么苦,不怕猝死吗?”
毛尖道:
“咱们好像是充电五分钟,二十四小时待机。”
周六一三个人先去的秦池的公司,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大家士气都很低落,秦池在茶水间泡牛奶咖啡,其他人都不好意思顺公司的速溶咖啡了,更不敢把茶水间的小饼干当早餐使劲儿薅了。
大家对小老板,都是绕道走。
看到了周六一进来,秦池的精神为之一振,但是看到后面那两个也进来,然后就没人了。
秦池的脸,又垮了下来。
主要是周六一这仨,怎么看都不像警察,周六一的年纪太小了,面相青嫩,尚天鲲膀大腰圆的,不笑还好,一笑就透着一股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傻气儿。
至于边儿上那个细竹竿,像是短视频里面的纸片人,一看就是长得好看,不顶用。
尤其是那个鲲还叫毛尖外号,艺术家,就更让人觉得,这仨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出于礼貌,秦池还是给这仨倒了咖啡,毛尖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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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鲲两个人,觉得咖啡太苦了,还使劲儿的加白糖和牛奶。
看着小老板一阵阵的心疼。
不过,十万块都已经被骗了,这点小钱就不算什么了。
“我们隔壁的那家,他们的项目总监,昨天晚上飞机刚到了三江市,我才知道,他们家更惨,被骗了四百多万,差不多是上个项目的全部利润。”
“不过好在他们已经把工资和项目奖金全都发了,不影响员工的生活,他们老板之前做共享单车,套现比较早,手里有点儿家底,前段时间折腾比特币,也弄了不少钱,还扛得住。”
“我们这种公司,被骗点钱,是活不下去了,他们那种公司,虽然扛得住,但是老板的面子都丢光了,以后这行当里,可能不会有人找他们做网络安全方面的东西了。”
……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周六一打断了秦池:
“我不是想问你这些,我是想问你,这段时间,又没有什么人过来参观你们公司。”
秦池一头雾水:
“参观我们公司?互联公司,不是在找投资,就是在找投资的路上,这一个月来过我们公司的人,还挺多的。”
毛尖和尚天鲲大眼瞪小眼,尤其是秦池拿着一沓打印好的表格过来,尚天鲲忍不住吐槽:
“不是吧,你们接客量这么高?”
秦池苦笑吐槽:
“这个词还真是精准,其实我们也经常碰到诈骗的,有人伪装成投资公司,和我们索要招待费,这种一看就是骗子,所以被拒之门外了。”
周六一拿起来翻了翻,有模仿所谓的红杉资本的,起名叫绿山资本,还有模仿国外的高盛,起名叫做高升的,还真是具有本土化的特色。
互联网行业,也是苦骗子久已。
“我们也有自知之明,只有那些有划时代意义的打得互联网点子,才会有人抢着排队送钱,像我们这种赚点辛苦钱的,我们去求着拉投资,都没有人给。”
“这些东西,我们能拿走吗?”
秦池觉得这些东西也没啥用,就给了周六一,然后他就做出了送客的姿态。
他把喝完的咖啡杯,洗了放在了杯架上,意思就是不想和周六一他们继续聊了。
尚天鲲和毛尖两个人,感觉到了不被尊重,出来以后,吐槽道:
“这人怎么这么傲慢?”
周六一却是不以为然:
“现在的电诈案的破案率,这么低,他们没有信心,也是正常的。”
走访完了一家,又走访一家,秦池提供的样本,没有太大的参考性,因为那几个绿山和高升,看着就像是蹭吃蹭喝的骗子。
这一家,也很不乐观,看着也是愁云惨雾的,不过刚刚开过了晨会,鸡血还没有消退。
负责人是个女总监,穿着运动服,踩着运动鞋,短发,显得很休闲又干练,她的办公室还放着哑铃,随时能锻炼一下。
一般女性能当领导的,行事风格都比较强硬,让男人望而生畏,这位也是一样:
“我们上一个项目,差不多是虎口夺食,从上家手里抢过来的,取得了一点成绩,就有些得意忘形了,这个项目只是开了几次视频会议,我就觉得十拿九稳了,是我不够谨慎。”
这位显然看多了大风大浪,没太多的情绪化,开着的电脑里面已经在做复盘了,她的名字,方小雅,赫然在首页。
她也拿过来一沓单子:
“这上面,十个有六个都是骗子。”
不过,她对于警察办案倒是很有信心:
“三江市不是主做互联网项目的,几个电子厂还有化工厂,一直听说因为环境污染要搬,但是旅游城市的建设太花钱,我们这个产业园区,也能带动个几千人的就业,所以我相信公安部门不会不管我们的。”
这话和尚天鲲想的一样:
“就是,我家里也是做生意的,我们那儿刚修商品房的时候,有人卖给我们十几个装修的,都是假货,货从南方拉过来的,我们就都抱着孩子,坐在派出所门口,所长给我们发方便面,让我们进去有暖气的地方坐着。第二天,书记就亲自开着车,带着一群民警,和我们走了一千多公里,去讨说法了!”
方小雅也觉得很振奋:
“确实,国家不会不管我们的。”
周六一绕着办公室转了一圈,看了看大家正在做的东西,他们做的东西挺新潮的,模块化的组建APP,个人用户下载以后,也能自己动手搭建APP,然后交了钱,还能在应用商店上架。
“这个东西,以后前景应该不错,个人需求的东西越来越多。”
方小雅负手而立:
“确实,我们这个东西,本身就有几家在投资了,差不多懂点儿技术的人,过来都是看我们这个,我们还配套的用了另一个写代码的软件,就是输入中文命令,就能生成计算机代码,可以在不同的语言之间切换不过现在这个技术还太成熟,我们的样本容量不够大,现在写出来还是答非所问的。”
方小雅还补充道:
“我们担心这个东西被抄袭,所以一直没有在网站上做介绍,想要等做的有一定的规模化,再把专利申请下来,要不然我们辛辛苦苦做的东西,别人看一下效果,就开始搞逆向工程。
我们需要个时间差。”
周六一又问:
“我记得客户下单的时候,和你们说过,想要做的个性化一点?”
这是在笔录里面的信息,受害人数比较多,所以笔录也做了不少。
方小雅点头:
“用户如果可以自己定义界面的话,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所以我们给出的报价也比其他的同行高。”
这也是他们家被骗的比较多的原因。
再加上大家在项目完成初期,怕有同行抢单子,所以也不会交流。
信息茧房,把每一个人都困在了里面。
毛尖虽然不懂技术,但是现在也听明白了:
“那这个骗子,可太懂你们这些做技术的人的心理了,他们算准了你们各忙各的。”
方小雅无奈的一摊手:
“没办法,现在竞争那么激烈,我们这边不少都是夫妻两口子都在产业园上班,不少公司的保密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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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已经精确到了配偶,不能透露。”
尚天鲲擦了擦一脑门儿的汗:
“我去,这防枕边人像是防贼一样,我还是觉得,世界上最稳妥的关系,是夫妻店,老公在后面干活,老婆在前面收钱。”
周六一看了看大家使用的电脑:
“那些投资客,有人看过大家写的东西吗?”
方小雅点了点头:
“不过,大部分还是滥竽充数的,我们员工摸鱼时候,会随便找点东西出来糊弄,那些几百行的东西,可能就是在打牌斗地主,但是那些所谓的投资客还装模作样的说很有技术含量。”
从这家出来,三个人又走访了几家,然后中午三个人拿着汉堡,拎着可乐,坐在花坛边上发愁。
毛尖吨吨吨喝下去大半瓶:
“我还以为有了个方向,就能很快把案子给破了呢,没想到跑了一上午,腿都跑细了,一点线索都没有。”
尚天鲲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我咋觉得,我看谁都像嫌疑人。”
毛尖道;
“得,还没有当几天警察呢,先有了职业病。”
下午,又把其他的几个受害的公司给问了一遍,但是还是没有什么消息,但是尚天鲲老家来人了。
他妈介绍来的。
一个老头儿,背着一袋山货:
“鲲呀,你现在能耐了,都进了省里当干部了,咱们村儿的事情,你可一定要管管!”
尚天鲲一拍桌子:
“管,必须要管,咱当警察的,不就是为了能快点实现公平正义吗?”
然后,这老头儿噼里啪啦的说了:
“村里的那几个大学生村官,非要给我们装什么国家反诈APP,我装上了,但是我儿子一打电话,就提示这是个诈骗号,我就给村官说了,村官就告派出所了,我儿子就被抓了。”
啥?
听说过精准诈骗的,还是头一回听到精准标记诈骗分子的。
本来跑了一上午了,周六一毛尖几个人都累的不行了,但是听到了这事儿,还凑过来。
尚天鲲还打电话给当地了解了一下。
那边的民警正在训诫一个嫌疑人,大嗓门:
“这事儿我也头一回见到,抓了好长时间呢,抓不到,帮我谢谢大爷。”
尚天鲲给大爷解释了半天,大爷听明白了,自己的儿子是犯了诈骗罪。
现在的手机里面都有手动识别诈骗号码的功能,不少人给他儿子的手机做了标记,他接到的手机号码,就会提示,两百多人已经把这个好吗标记成了诈骗号码。
他不懂这个东西,反映给了村干部,村干部直接反映给了派出所,派出所顺着就把人实名制的给抓了。
大爷眼睛里落下一颗浑浊的老泪:
“我儿子,咋就诈骗了?他就是和我说现在的工作不好找……”
尚天鲲安慰了好大一会儿,带着大爷去食堂吃了一顿饭,山货也让背回去了。
回来以后,尚天鲲闷闷不乐的,靠着椅背,像是精气神儿被人给抽了一样,毛尖拿着几瓶可乐进来,工作太紧张,原本生活习惯特别好的祝佳音几个小女警,现在也开始吃炸鸡辣条这些东西了。
压力太大了。
郭胜利深谙现在年轻人工作的节奏,所以在办公室经常放着饮料和坚果,也常常是没几天就见底儿了。
“当警察以前,我觉得这活儿挺好干的,现在觉得,天天和各种骗子,受害者打交道,真是心累。”
周六一没吃饭,还在看那些资料,陆陆续续的,还有受害的公司发邮件过来,打印出来以后,厚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上涨。
向准他们抓回来一个电诈分子,看起来是个死硬派,死活都不开口。
向准被气得不轻:
“这案子得快点破了,口供,今天就得弄出来。”
范迪几个人躲得远远的,生怕撞枪口上,但是向准点了几轮人,都没有审下来。
周六一几个人是梁培禾点名了去搞程序猿受骗案的,所以向准看了看他们仨,没叫他们。
盛长风本来在玩手机,看到了这样的情况,就过去帮忙辅助一下,不到一个钟头,就出来了。
向准拿到了口供,立刻和地方上联系:
“我们抓获了xxx,现在他身上有四个案子,同案人还有……”
至于那个电诈分子,戴着手铐,捂着脸,嚎啕大哭,哪儿还有刚进来的时候冰川脸的气势。
这效率也太高了,毛尖赶忙凑上去:
“盛哥,你用了什么魔法?咱们不能零口供办案吗?”
盛长风说了那么多话,显然是很累了,在喝水,但是新人想要学,他就很愿意教,盛长风解开警服上面的一个扣子,坐下,警裤笔挺,显得特有型,他这样的年轻的知识分子类型的警察,和向准那种大力出奇迹的武警,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如果是零口供,那么我们抓人回来的意义在哪里?口供,是非常重要的证据,通过快速审问犯人,打时间差、信息差,我们能快速的掌握大量的材料,去找到更多的线索,穿成证据链。
你想呀,如果没有口供,就凭你,今天跑腿去找一个线索,明天再去照一个线索。
我们国家的警力,警察和辖区的人口数量比,差不多是国外那些发达国家的五分之一。
等找齐了证据,达到了零口供的标准,时间过去了多少?
这期间,又有多少案子都堆了过来?”
盛长风习惯性的又抽出来薄荷糖给毛尖和尚天鲲两个人发,他一边嚼一边说:
“我们国家,要求命案的破案率是百分之百,就是说,命案必破,其他刑事案件,我们的破案率也在百分之三十以上,这个压力给到基层是相当大的。
所以,预审这一个环节,你们要好好的训练一下,下次有抓进来的小偷小摸的,赶紧上去练练手。
看起来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就从他的社会环境这一块儿下手,这种人要脸。
赃款赃物都给别人用了,自己花销占比少的,这种人的软肋,就是他照顾的人。”
看到毛尖和尚天鲲听得云里雾里的,盛长风自己也是个社招的警察,很会化繁为简:
“意思就是,这个人爱谁,在乎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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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会把钱花在谁的身上,这就是个突破口。”
“还要留意对方的小动作,一直盯着鞋尖的人不自信,说话打磕巴的心理防线就快要被突破了。”
“我们是警察,我们身上的制服,本身就是警械的一部分,我们代表着正义,声音洪亮一点,自信一点,威严一点,对付一般的初犯,差不多就够了。”
……
周六一拿着案卷去向盛长风请教,实打实的办案,数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并不是只凭借所谓的智商方面的优势就能打平的。
盛长风翻了翻以后,他语重心长道:
“有没有前辈和你讲过,思维方式,比技术更重要?”
周六一点头,在派出所的时候,王才智这样的社区警察,基本上是不办案的,但是徐海,胡亮,姜汉山,他们都是办案的高手,他们要看的地方更远,分析的东西更多。
他们也强调过,思维方式,比技术更重要。
盛长风继续道:
“我不懂计算机技术,但是我知道,要利用计算机犯罪,并不需要懂计算机。
我记得前两年有个案子,属于网络勒索,那个互联网公司的网络,两个小时停一次,一次五分钟,不管技术怎么修检,都没有用。
我们组里有个老警察,都要退休了,他只盯了一天,就把人给抓了。
有人收买了保安,让保安两个小时掐一次网。”
晚上,周六一骑着电瓶车,又去了孵化园,绕着整个园区骑行了一圈,他看了看表,凌晨两点,不少人才下班。
这些程序员们,很多都带着电脑,在门禁处刷卡,拖着一身的疲惫。
不远处,停了好多的网约车和出租车,这个点下班,不少公司都有打车补贴。
碰到了方小雅,方小雅还和周六一打了个招呼。
她看起来有点疲惫,打了个哈欠,但是她说她晚上回去还得加会儿班,之前差不多都是睡在办公室,但是现在父母退休了,刚刚过来不适应,她早上得和父母吃个早餐。
周六一点头:
“那你是个很孝顺的女儿。”
这么一算,他心有愧疚,他和他姐周倩,都算不上孝顺,还经常和罗女士在电话里吵架,吵的地动山摇的,然后还是我行我素。
方小雅在路边等她的车,她脸上露出疲惫但是幸福的笑容:
“我是独生子女,父母把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在我一个人身上,总不能年纪大了,还让他们孤孤单单的留在老家吧?”
网约车来了,方小雅上车,摇下车窗,对着周六一挥了挥手:
“周警官,你也不要熬的太晚了,等破了案子,我请你吃饭。”
周六一也挥了挥手。
碰到了另一个打车的人,秦池也拎着电脑包出来:
“方总真抠,你这么大晚上的,还在这儿找线索,她还给你画饼。周警官,我请你吃夜宵吧,这条路拐角,有个炒饭特别好吃。”
周六一还没有反应过来。
秦池又说:
“我那个案子,能不能排前面,你知道的,我那是个小公司,没了那十万,就不能活,他们公司一年光流水就好几个亿,大客户稳定又多……”
周六一哭笑不得,这炒饭肯定是不会吃了:
“你们搞互联网的,都这样吗?”
秦池无奈的叹了口气:
“没办法,互联网这个赛道,从一开始就很卷,你看街边卖鸡蛋煎饼果子的老大爷,他九零年就在那儿卖,差别就是那会儿几毛钱一个,现在五块钱一个,学校的老师,也是备课一次,用个十来年没问题,养猪场的猪饲料,也没啥变化吧?
但是互联网就不一样了,新的语言出现,就得重新学,每次我都觉得自己像个文盲一样。
我们去年招的人,零三年的,我拿着他的身份证办入职,我还觉得我是不是招了个童工。
后来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不是他太年轻了,他十八了,是我已经老了。
太焦虑了。”
秦池给了周六一一瓶公司的灌装速溶咖啡:
“我平时就靠这个续命,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别熬的太晚了。”
周六一在路口站了半个多钟头,看着车辆来来往往,然后也准备回去睡觉,但是他想起来今天的值班表上是雷明,就去炒饭摊上买了个炒饭。
炒饭做的挺扎实的,两个鸡蛋,洋葱,胡萝卜,肉丁,炒的蕉香四溢,铁铲子下的米粒儿翻滚,火舌舔着漆黑的大锅,真是烟火气十足。
周六一读高三的时候,晚上下了自习,很容易饿,吃一天家里的饭,又觉得腻,就会在外面买个炒饭。
和这个一样的好吃。
周六一买了两份,都是大份。
回去的时候,看到值班室的灯亮着,雷明不像是许仲平晚上会看会儿小说,也不像毛尖和尚天鲲,会打游戏。
她在做台账。
就是把今天的笔录,文件,票据,这些东西入网,作为档案保存起来,不少人都是到了领导查的时候,才熬夜加班加点,她平时都做完了。
周六一把炒饭给雷明,雷明拆了自己的筷子,刮了毛刺,也给周六一拆了筷子,再用一次性纸杯子倒了两杯水拿过来。
周六一忍不住问她:
“你就不打算培养个爱好吗?”
雷明先喝了一口水然后吃饭,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重要吗?”
周六一哑口无言。
雷明饭吃得很快:
“不是所有人都有爱好,有的人就活的比较无趣,那句话不是也说了嘛,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两句话不到,又聊到了案子上,雷明在这方面见多识广的程度,比盛长风还要高:
“我记得前两年,也有一个案子,我们还协助过国安部门,国家重要信息外泄,这是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
经过调查,发现是有人把工作人员晚上打车的数据给传出去了,打车的数据,会直接反映出来,哪些部门加班多,哪些部门出差多。
这些信息汇总起来,就会分析出部门业务的侧重。”
饭吃完了,雷明继续值班,周六一问她:
“你晚上一个人,就没害怕过吗?”
雷明脸上依旧是神采飞扬:
“我是警察,怕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