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了。
林沁月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案几上摊开的账册已经摞了半尺高。
“小姐,该用晚膳了。”
喜儿轻手轻脚地添了盏灯。
林沁月没应声,指尖在墨迹上轻轻划过。
这是上个月的采买账,光是猪肉一项就支了三百两。
她记得前世端王妃教她看账时说过,“吃食最易藏猫腻,要盯紧时令价。”
侯府这等人家,一月肉钱不过百两足矣。
她提起笔蘸墨在“猪肉”旁画了道朱批。
想起端王妃,林沁月鼻腔有些发酸。
在王府里,两个困在囚笼里的女人,倒能说些体己话。
王妃因着父亲监察百官的威势,十六岁便被指婚端王府。
本以为会荣华富贵过完一生,谁曾想被蹉跎一生。
林沁月还记得初入端王府那日,王妃递来止血药粉。
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无助与担忧。
御史府教养出的女儿,连落泪都要端坐在菱花镜前,用丝帕轻轻按去,断不肯让脂粉晕染半分。
是个顶顶温柔的好女子……
每次瞧见她受伤,林沁月都在想,晏玄瑾何时下地狱。
说起来,侯府这起子糟践人的手段,倒比端王府高明。
不见血,只叫人从骨头缝里烂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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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儿,去小厨房。”
林沁月回过神来,合上账册。
喜儿一愣,“小姐要亲自下厨?”
“嗯。”林沁月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肩颈,“顺便看看厨房的采买。”
她可没忘记答应那裴三岁的谢礼。
秋水苑的小厨房里,灰砖灶台积着层油垢。
“面粉在哪儿?”林沁月环视一圈。
喜儿指了个角落,“小姐,在那儿。”
林沁月走过去,掀开面缸盖子,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面粉质地粗糙,颜色发黄,分明是次等货。
“这是府上采买的?”
她拈起一撮在指尖捻了捻。
喜儿沉吟片刻,道:“是张嬷嬷采买的,说是今年新麦……”
林沁月冷笑。
上等面粉细腻如雪,这般粗糙的,怕是掺了麸皮。
“去取些猪油来。”她吩咐道。
喜儿手忙脚乱地翻找,最后只找出半罐发黄的油脂。
“这是……”
林沁月凑近闻了闻,一股子哈喇味。
“张嬷嬷说这是上等猪油……”
喜儿声音越来越小。
林沁月放下罐子,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这厨房里的东西,怕是连端王府下人的都不如。
她挽起袖子,亲自和面。
前世在端王府,王妃最爱吃她做的点心。
那时她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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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日日为王妃做点心该多好。
可惜……
“小姐,面要和到什么程度?”喜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要揉到能拉出薄膜。”林沁月手下不停,“你去取些糖来。”
喜儿很快回来,手里捧着个青花瓷罐,“小姐,这是厨房最好的糖了。”
林沁月揭开盖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糖色泽发暗,颗粒粗大,分明是次等货。
“厨房管事的月钱是多少?”
“二、二两银子。”
“明日把张嬷嬷叫来。”她捻起块结块的糖,“就说我要看今年糖霜的采买单子。”
不等喜儿应声,她又道:“去大厨房里取些冰糖来,再取些玫瑰酱。”
喜儿应声去了。
林沁月继续揉面,心里却在盘算。
这厨房的采买,怕是比账册上记的还要不堪。
不多时,喜儿提着食盒与一罐玫瑰酱回来,“小姐,先用晚膳吧。不然您这肚子得闹了。”
林沁月笑着往她鼻尖蹭了蹭面粉,“好。”
喜儿揭开食盒时,林沁月胃部抽搐着蜷成团。
少时,她常被养母罚跪柴房几日不得进食,如今闻到米香仍会条件反射地反酸。
“小姐用些粥。”
喜儿捧着甜白瓷碗。
林沁月舀起一勺,滚烫的米汤滑过喉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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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恍惚。
而今虽锦衣玉食,可这副身子似乎早忘了如何吞咽热食。
“奴婢去换碗桂花酪......”喜儿声音发颤。
“不必。”
林沁月灌下整碗稀粥,喉结急促滚动。
热流坠进胃里激出冷汗,指甲早掐进掌心。
她得让这副身子记住,如今再没人能夺她的吃食。
喜儿幽幽叹了口气。
自家小姐近来已渐渐开始进热食。
起初,吃食都需晾凉了才肯入口。
那时,她满心疑惑,只觉此举怪异。
待时日稍久,方知晓小姐往昔在乡下,竟连一顿热饭都未曾吃过。
念及此,她不由得心头泛起一阵酸涩。
林沁月朝小丫头笑笑,喝完粥,又开始忙碌。
与此同时,西厢房窗外竹影簌簌作响。
“有贼……”
翠柳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褚风捂着她的嘴抵在廊柱上。
晏凛渊扫了眼正屋紧闭的窗棂,“动静轻些。”
翠柳闻声抬眸,正对上一双含霜带雪的眼。
月色透过竹影斑驳洒在来人眉间,眼尾的泪痣愈发清晰。
斜飞入鬓的眉峰下压着鹰隼般锐利的眸光。
翠柳有些看呆了,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这哪里像是夜闯闺阁的登徒子,倒像是从兵书里走出来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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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修罗。
“你家小姐呢?”
嚯!怎的声音也这般好听……
翠楼被震得一时失语。
褚风见状蹙眉,“我家主子问你话呢。”
翠柳这才回过神来,“小姐在……厨房……”
她话音刚落,便见阿野提着刀踉跄冲出。
少年狼似的眼睛看清来人后,漠然收起刀。
“狼崽子伤没好,倒是挺护主。”
晏凛渊扫了眼阿野,语气讥诮。
他抬手示意褚风松手,翠柳立刻躲在阿野身后。
“带路。”晏凛渊屈指弹落肩头竹叶。
翠柳垂眸,搅着衣角往外走。
晏凛渊来到小厨房门口,正瞧见林沁月忙碌的身影。
厨房里蒸腾着热气。
她将袖口挽到肘间,指尖在面团里陷出月牙状的坑。
案板上散着几粒赤豆,喜儿正踮脚往蒸笼里码荷花酥。
“小姐,这碎了的,也给裴公子?”
喜儿戳了戳酥皮,指尖沾了油亮。
“碎了的搁左边,”林沁月捏着雕花木模压出花瓣纹,
反正碎了他也得咽下去。
毕竟这是她辛苦做的。
晏凛渊倚着门框,目光扫过林沁月粘着酥皮碎的发梢。
月光透过窗纸在她侧脸镀了层银边,鼻尖沾的面粉像落雪。
倒是比往日杀气腾腾的模样,顺眼可爱许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