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深处，那一声突如其来的、比寻常火枪更沉闷雄浑的爆响余音未散，震得墙壁簌簌落灰。
老周布满油污的手还紧紧握着那支刚完工、枪口青烟袅袅的新式燧发枪“破风”，粗糙的脸上混合着油汗和完成杰作后的狂热红光。
他对着憨娃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嘿嘿一笑，露出被熏得微黄的牙齿：“憨小子！听个响就知足了？这可是要啃鞑子三层皮甲的玩意！”
“周老哥神了！”
憨娃由衷赞叹，眼巴巴望着，喉结滚动，“再…再让俺看看？”
“看你个头！没看忙着吗？”
老周一巴掌拍开憨娃伸过来的爪子，小心翼翼地开始拆卸枪膛，动作熟稔得像抚摸情人，“这枪管可是用了王爷那边抠下来的好钢！比咱们之前的震山枪脆皮货强多了！火候差一点点就得废！知道为了试出这点火候，那风箱拉得，炉子都快烧塌……”
他絮絮叨叨，语气里却满是匠人的自豪。
一旁的刘三也凑近了，伸出同样布满老茧的手指，小心地摸了摸枪托上流畅的弧度：“啧，这枣木托子，打磨得真溜，卡肩膀窝子里半点不硌！舒服！比俺家那破门板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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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
他咧嘴笑，露出那半颗门牙特有的豁口。
张鸿站在旁边，目光沉沉地扫过这支新武器。
那枪哑光内敛，精悍，每一寸线条都透着为了杀戮而生的暴力美感。
“周叔，那新加的‘瞬发钮’和混了燧石末的药室底砧，确定都稳固？”
他低沉发问。
“稳！绝对稳！”
老周抬起头，脸上的兴奋未退，“张头儿你就把心放肚子里！那钮子按下去，击锤立刻能响！比拔插销快一息！战场上，一息就能定生死！药室底砧硬得邪乎，引火轰下去，劲儿大！刚才打那三层生牛皮你也看见了！俺琢磨着，重皮甲也能给他干穿了！”
他拍了拍冰冷的枪身，发出沉闷的金属回响。
“好！”
张鸿眼中寒光一闪，压抑着胸中涌动的东西。
他看向堆在角落、被刚才那声试枪巨响震得晃动的油灯架，还有刚才紧急埋在地窖入口附近新土掩盖下的最后一片沾着火药气味的焦黑牛皮碎片。
“东西是好东西，”
张鸿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核心几人和老周能听清，“更要命的，是它不能见光！福来顺那两条‘北地耗子’退房直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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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边青龙营去了，严彪刚在门口吃了闭门羹，这口气绝咽不下去！下一回再来，必定是图穷匕见！”
“村长，俺们不怕！”
憨娃握紧他那把巨大的斩马刀刀柄，嗡嗡作响。
“怕？哼！”
刘三嗤笑一声，眼神却瞟向通往地上仓库那个暗梯入口，“怕的是没家伙！现在枪有了，火药存着点，那才叫有盼头！”
“光有枪有药还不够！”
一个负责警戒的兄弟匆匆从暗梯下来，脸上带着疲惫但更多是紧张，“刚才上面望风的传信，严彪回去的营里没消停，号角吹得更急！而且……他们营门口多了百十个生面孔的步卒，瞧着不是青龙军的惯常装束，手里家伙也杂！怕是王府养的外围家兵打手！”
这消息像块冰，投入了火盆。
连刚刚还沉浸在“破风”
喜悦中的老周抬起头，脸上的兴奋退去，皱紧了眉头。
王府外围家兵！这些人名义上不是正规军，干起杀人放火、栽赃陷害的脏活来，更无忌惮，也更阴狠！
张鸿感觉腰侧那柄破风冰冷的金属质感透过薄袄刺着他的皮肉。
是机遇，更是绝境的倒计时！
……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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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一个妇道人家用律例和王爷的颜面挡了回去？！”
王府听涛阁内，玉瓶上好的花雕“啪”
一声被狠狠掼在嵌螺钿的梨花木矮几上。
琥珀色的酒液溅湿了暗紫底云纹的锦垫，也打湿了跪在下首那名将官额角滚落的冷汗。
王爷面沉似水，胸膛起伏，那身宽松锦袍下似有巨兽涌动。
细长的眼扫过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的吴先生，最终死死钉在汇报消息的将官身上。
“回……回禀王爷，”
那名将官头几乎埋进地里，声音发颤，“确是那自称姓云的女子……她说得有板有眼，搬出朝廷规制，兵部转运司文书……更……更提点了王爷您的颜面……严大人他……投鼠忌器，属下……”
他咽了口唾沫，“实在不敢强闯，恐……恐有污王爷清名。”
“清名？！”
王爷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房梁似乎都落灰，“废物！一群废物！”
他站起身，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地上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无形枷锁困住的怒龙。
“王爷息怒……”
吴先生小心翼翼地劝道，“严副将谨慎行事，也是为大局着想。
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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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此时确不宜大动干戈。”
“不宜？那什么时候宜？”
王爷猛地回头，眼中寒光四射，几乎要喷火，“难道就任那张鸿和他那伙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在我眼皮子底下，在官仓重地里，像耗子一样掏洞！练兵！造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铁管子？！”
“可王爷，”
吴先生的声音更低，也更急迫了，“密信风波未平，齐家那边我们刚递去‘同进同退’的橄榄枝，蛮子那头黑狼主的使者也该到半路了……
若此时强行以莫须有之名查抄官仓，扣死赤狼军……
万一那张鸿拼死咬我们一口，拿出些我们不知道的‘实证’？传到朝廷，或是被蛮子、齐家顺势利用……局面恐更难掌控啊！”
他重重吐出最后几个字，像耗尽了力气。
王爷的脚步陡然停住，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庞上，怒意未消，却更添了一份被现实框住手脚的深重憋屈和无奈。
他慢慢坐回软榻，手指无意识地在湿了的锦垫上按着水渍。
是啊，名分，朝廷规制，各方势力的平衡……这些东西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连他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撕扯。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