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呛鼻的铁腥味混杂着煤灰、汗水和淬火液的奇特气息，在地窖深处闷热潮湿的空气里愈发凝滞。
老周那句带着暴躁、疲惫与豪气的“张鸿小儿！”
如同敲响了这处隐秘工坊里的战鼓。
众人的目光短暂从张鸿严峻的脸上扫过，又立刻埋回眼前的活计。
“都聋了？聋了也别耽误手上的锤子！第三炉，拔料！”
老周又炸雷般吼了一声，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土炉旁。
炉口被粗壮的铁钩猛地拉开，炽烈的金红色岩浆裹挟着刺目的光芒瞬间流淌出来，带着摄人心魄的威压，将围着炉子的几个汉子映得如同刚从地狱熔岩中爬出的魔怪。
汗珠刚渗出皮肤，就被恐怖的高温瞬间蒸干。
一根烧得发白、微微扭曲变形的圆柱形粗坯被两根铁钩精准地夹住，拖出炉膛。
“看准火候！亮里透白就浸！稳着点，别他妈跟丢魂似的！”
老周的声音压过了铁器摩擦的嘶鸣，目光如鹰隼般钉在那块通红的金属上，仿佛它是一件稀世珍宝，而非即将承受严酷淬火考验的枪管粗坯。
持钳的汉子眼珠凸起，汗水不断流进眼眶也顾不上擦，凭本能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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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稳着呢周头！”
他和搭档咬着牙，胳膊上肌肉虬结紧绷，将这危险的火球小心翼翼地平移向旁边那口巨大的、翻腾着浑浊气泡与刺鼻气味的淬火石槽。
嗤——！！
如同巨兽垂死般的尖锐嘶鸣猛然炸响，伴随着瞬间升腾而起的浓密白烟，瞬间吞噬了周遭，只留下浓烈的硫磺和油脂混合的恶臭。
白雾翻滚，人影晃动，灼热的水汽几乎要将人烤熟。
张鸿离得稍近，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浪。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手却握紧了腰后那包裹在粗麻布里的“破风”
枪托——那里面藏着的成品已是冰冷，与眼前这锻造地狱形成鲜明对比。
“操！水皮发腻了！小五，去隔壁仓舀两桶新井水来！快！狗剩，别杵着！炭灰加厚点！第三炉马上进料，炉膛温度不能落！这炉要是闷熄了，老子把你们塞炉膛里当炭烧。”
浓烟里传来老周更显嘶哑的吼声，他显然没闲着，一边盯着淬火，一边还要安排后续。
“来了周头！”
叫小五的少年麻利地从角落抓起两个半人高的大木桶，跌跌撞撞地跑向通往一个小杂物仓的窄道。
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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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刚才负责拉风箱的汉子已经喘着粗气开始往土炉里添入大块的石炭，火星和浓烟从炉口和风道口喷溅出来。
“郑老蔫！你磨你那宝贝疙瘩磨睡着了？！等着老子用唾沫给你润刀呢？！”
浓烟稍散，露出老周汗涔涔、煤灰沾满的脸。
他几步窜到角落那张唯一铺着块破皮的简陋工作台前，冲着正聚精会神用一个小如针尖的凿刀在燧石夹簧片内侧刮修的老铁匠咆哮。
郑老蔫头也没抬，布满老人斑的厚实手指稳得像焊在骨头上。
他对着眼前嵌在一小块油泥里固定着的微小金属片，喉咙里只轻轻回了一句：“还差一丝，就一丝……”
“成了！”
随着这一声“成了”
他手腕如绣花般极精微地一抖、一抬，半颗米粒大小的金属屑被他用特制的小镊子轻轻夹开。
那簧片上的最后一丝微不可见的毛刺终于消失，光滑如镜。
“滚过来！把簧片装上这个壳子里！对准凹槽！歪一丝整把枪都哑火！眼珠子给我瞪出来！”
老周一把将一个大约指节大小、形状复杂的内层燧石夹金属框架拍到郑老蔫面前。
这是枪击发机构的心脏部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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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严丝合缝容不得半分误差。
郑老蔫默不作声地接过，依旧是不疾不徐，拿起那块薄如蝉翼、闪着幽蓝光泽的簧片，对着昏暗油灯看了最后一眼确认，然后屏住呼吸，用一双稳定得像老树根的手，将簧片一点点、精确无比地嵌入那个微型框架的凹槽之中，一个细小的铜质销钉被他用精巧的钳子垂直压入预留的孔洞，牢牢锁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无声无息，却看得人喘不过气来。
张鸿一直守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像郑老蔫这样的老匠人，其精准的手眼配合和那份沉浸其中的专注，才是这“破风”
枪能否成功量产的核心。
他对着郑老蔫微微点头，虽未说话，但感激和认可已传递过去。
郑老蔫似乎感受到了，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又埋头去处理下一个零件。
“村长！”
陈三不知何时从上面溜下来，凑到张鸿身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云娘那边传信，第三份‘货款’和半斤最上等的苏钢边角料，已经让刘三亲自送去给西街打箍子的老何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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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何家的炉工是他婆娘亲侄子，嘴严实！
还有，南面墙头当值的柱子兄弟发现，对面青龙军驻点的灯暗了片刻又亮起，有点邪乎，像是打灯号？”
张鸿眼神一凛：“盯着！柱子眼睛毒，让他上心！
灯号变化都记下时辰次数！另外，告诉刘三，送完这批货，别急着回来！绕道去城隍庙废药铺后墙根那片水沟看看！
我怀疑青龙军和耗子窝之间的联络点可能另有蹊跷！特别注意水沟淤泥有没有新近翻动、踩踏的痕迹！或者……有新的油纸、破布被塞在石缝里！”
“明白！”
陈三立刻记下，“我让小六子去传话给柱子，刘三哥那边我亲自去找！”
“注意尾巴！现在外面风声紧，眼线肯定多了！”
张鸿沉声叮嘱，“还有……”
他话没说完，淬火槽那边又爆发出一声惊叫。
“裂了！周头！这条管……他娘的淬裂了！”
拔钳的汉子懊丧地叫道。
烟雾中，一条刚出水的枪管粗坯赫然在中间位置显出一道细微却清晰、如同蛛网蔓延状的裂纹！
老周扑过去，一把抄起旁边一把小锤，直接在那裂缝旁边用力敲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