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云娘的声音蓦地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一丝几近撕裂的颤音。
张鸿顿住脚步，回头。
油灯昏黄的光线里，云娘站在那张简易木桌旁。
账簿摊开着，记录着刚刚那些关乎他们这支队伍存续的数字。
九千霉麦、三千陈粟、八百斤干菜、六十四斤火药……
这些冰冷的数字此刻在摇曳的灯光下，仿佛在无声地诉说他们渺小的挣扎和她内心巨大的忧虑。
她的脸色苍白，紧咬着下唇，唇瓣被咬得毫无血色。
方才被攥紧的手背仿佛还残留着那份粗糙滚烫的战栗感，而那感觉，此刻却被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情绪淹没。
那是恐惧！眼睁睁看着他即将投入那黑暗中的、未知却必然凶险的陷阱里的巨大恐惧！是上次眼睁睁看他被王爷府召去的后怕尚未消散，新的、更直接的刀锋又已悬于顶的窒息！
“你真要去？”她几步上前，几乎撞到张鸿面前，仰头直视着他帽檐下那双如冷星般坚定的眸子，声音带着强抑的质问和无法掩饰的哀求。
“那地方明明凶险难测！江小姐处境艰难，她即便探到消息，又如何将‘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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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之策’传递出来？”
“王爷、齐家、严彪，他们现在巴不得你出城去送死！万一是个引你入彀的局……”
张鸿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极度的忧惧而失了血色的脸，那清亮的眼底涌动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水光。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分析的每一个字都有道理。
王爷此刻恨他入骨，严彪封锁未撤，那所谓的“耗子窝”就在城隍庙后。
这看起来，简直就是为引他出去量身打造的死亡陷阱。
可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呼啸：江琪儿绝不是那样的人！她冒险传递这条血字，必然有她不得不为之的理由！
而“敌骑动向可阻”，这六个字的分量，比整个东风城的重量还重！这可能是唯一逆风翻盘的契机！
“云娘，”张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破釜沉舟的狠厉，“我知道风险！比任何人都清楚！但若真是陷阱，他们不过是想提前摘了我这颗碍事的头颅！可若这消息是真的，若那‘阻敌之策’真有一丝可能……”
他微微倾身，凑近她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最锐利的匕首抵住敌人咽喉的低沉咆哮，清晰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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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酷，只让她一人听见。
“你想过没有？一旦蛮兵真的兵临城下，东风城摇摇欲坠，我们的‘破风’只有几十支，火药不足三百发！”
“这点家当扔进守城的血肉磨盘，填牙缝都不够！王爷把虎符甩给我们，不是信任，是要用我们的死坐实‘叛军内讧、引狼入室’的黑锅！到时候，城破家亡，我们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那你要怎么办？就凭你们三个人？”云娘的声音带着无法理解的惶急和绝望。
张鸿的眼神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凶悍光芒，那是绝境中独狼准备扑向咽喉的光芒：“擒贼先擒王！蛮兵奔袭而来，其先锋必然骄横冒进！”
“他们的统帅是谁？探马说是黑狼旗！黑狼主乌图鲁的亲生儿子巴图！一个莽夫！只要我们能锁定巴图的具体位置，或者说，只要我们能创造出机会接近他！”
他猛地回头，似乎能穿透层层墙壁和黑暗，看到那正在集结的憨娃和刘三：“憨娃天生神力，破山刀挥舞起来无人能近身！刘三腿快眼毒，是追踪摸哨的祖宗！我们这支小队，不搞堂堂之阵，要的就是斩首！”
他转回头，目光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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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铁般烫在云娘惨白的脸上：“江琪儿身处王府旋涡核心，她传来的‘动向’和‘可阻’……”
“必定指向某个关键节点，可能关乎巴图的行踪或蛮兵致命的破绽！这险，必须冒！这斩首的机会，值得用命去搏！成了，东风城转危为安！我张鸿才真正有资格握那虎符！”
“败了也只不过比晚死几天更壮烈几分而已！”
这番话如同一连串炸雷，轰在云娘的心上。
斩首巴图！
江琪儿的关键信息！
绝境中的唯一生机！
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身体晃了晃，被这疯狂到极点却又精确得令人胆寒的计划冲击得几欲站立不住。
这不再是战术的争辩，而是以自身为饵、直刺对方心脏的惊天豪赌！
而那个统帅巴图的位置，正是江琪儿信息的核心价值所在！江琪儿绝不会是陷阱，她就是唯一的光！
巨大的恐惧、无边的担忧，与那陡然被点燃的、对一线生机的疯狂渴望，如同冰与火的洪流在她心底猛烈冲撞、咆哮！
就在张鸿说完最后一个字，深吸一口气，决然转身欲再次冲向门外那未知的黑暗中时。
“张鸿！”
那声音已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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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浓重的、压抑不住的哭腔。
张鸿猛地停步回身。
只见云娘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却又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几步踉跄冲到他面前，不管不顾地撞进他怀里！
她纤细冰凉、微微颤抖的手，死死地、仿佛用尽毕生力气攥紧了他胸前被汗水浸透、带着尘土和铁腥味的靛青色衣襟！
仿佛要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又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最后的力量和勇气。
两人之间再无任何距离。
她扬起那张满是泪痕、苍白如纸的脸，湿润的、如同受伤小鹿般的眼眸里，倒映着油灯跳动的火焰和他刚毅却布满尘土的轮廓。
那决堤般的恐惧和濒临崩溃的绝望，在这一刻化作了不顾一切的、如同濒死火焰般燃烧的生命热力！
“活着……活着回来！”她仰着脸，泪水从眼角滑落，声音哽咽，带着最后一丝理智的控诉和无条件的祈求。
“你要去见江琪儿，去商议斩首的破绽，我拦不住你，可你一定要……”
“活着回来！”
最后一个字带着破碎的尾音消散。
她没有再说任何话，没有等他回答，甚至不等自己那剧烈的、因哭泣而急促的喘息平复。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