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多少感激,更像是执行命令。
东西一入手,他立刻后退,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紧紧护在身侧。
这微妙的场面让王府的精骑队长眼神微微一凝。
赵元谨仿佛没看见这细微的抵触,继续道:“将军此去,肩负戍边重任,所需军械粮草,王府自当从优供给。
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装满粮草、塞满粗布零碎、甚至车底还露出拆下来的车轮木料的大车队伍,“东风城经此大难,府库空虚,各地驻军嗷嗷待哺,孤亦需统筹安排。
黑铁堡虽地处边陲,然孤已赐予开府之权,允你便宜行事。
将军乃有大气运之人,定能自力更生,化荒芜为壁垒!”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军械粮草“从优供给”?怎么优?何时到?没说。
东风城空虚是真的,但“自力更生”、“化荒芜为壁垒”几个字,将那份驱离的实质描绘成了信任和磨砺!高福垂首恭立,嘴角似乎噙着一丝看破世情的淡然笑意。
王府暖阁,鎏金兽吞里逸出龙涎香的暖意,与窗外呼啸的寒风仿佛两个世界。
赵元谨解下厚重的玄狐大氅递给侍从,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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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内里绣着暗金蟒纹的常服锦袍,脸上的沉凝早已冰消雪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卸下心头重负的从容与几分玩味的讥诮。
“送走了?”他端起侍女奉上的热参茶,吹了吹浮沫,仿佛闲聊家常。
长史陆青坐于下首暖凳,捧着自己的细瓷杯盏,苍老的面容平静,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薄:“‘送’走了。
王爷此举,驱祸水而固根基,神来之笔。
那张鸿,倒真是条打不死咬人又疼的瘸腿野狗,给他块冻僵的骨头,他便乖乖叼着去啃沙子了。”他捻了捻花白的胡须,嘴角泛起冷峭的弧度,“开府建牙?呵呵,在黑铁堡那地方开府?怕不是在风沙里搭个草窝棚,野狼坡的狼群倒是有‘牙’只是不知最后,是被狼叼了,还是自己饿疯了啃石头。”
总管高福立在赵元谨身侧,脸上那在粮仓前的亲和谦卑早已换成洞察世情的淡漠:“王爷明鉴,赤狼军此番锋芒过露,又握有那等凶器,留在东风城终是肘腋之患。
流放黑铁堡,既全了王爷恩威之名,免了天下人诟病朝廷薄待功臣,又能借北蛮之手,磨掉他的爪牙。”他顿了顿,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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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羽毛拂过琴弦,却字字淬毒,“奴婢听闻,黑铁堡周遭饮水奇缺,水源枯竭已久,春耕时节都难见点绿色,存粮更是早已耗空。
张将军带着几百口伤残呵,开春之前,怕是就要饿死一半。
那开府建牙的恩旨,不过是省下他日收敛尸骸的草席罢了。”
窗外风雪似乎骤然急促起来,拍打着暖阁糊了明纸的雕花隔扇。
“饿死?太便宜他了。”一名侍立赵元谨身后、身量高挑、目光如电的年轻武官忍不住哼了一声,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属下带人去‘征调’旧车架时,亲眼瞧见了。”
“一群残兵,围着几辆破车,拆得满地狼藉!连车底朽木都要抠走!还有那些麻袋,装着像粪坑刮下的硝粉、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搜刮来的破布烂铁那场面,跟流民要饭没半点区别!”
“堂堂抚北偏将军?笑掉人大牙!他那点藏头露尾的棺材本,只怕刚到魁城,就得被那些比狼还精的黑市商行吃得骨头渣都不剩!属下打赌,他撑不到明年雪化!”
他是王府精骑副统领,李德忠的心腹,方才在粮仓强征车架物资时吃了陈三等人不少软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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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此刻怨毒刻薄毕现。
赵元谨啜了口热茶,温热的液体流入腹中,驱散了最后一丝雪夜巡城的寒意。
他放下茶盏,瓷器与紫檀桌面轻轻一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野狗,终究是野狗。纵有几分搏命的狠劲,离了东风城这汪深池,到了黑铁堡那潭干涸绝望的盐碱地,他的尖牙利爪还能剩下几分?”
赵元谨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没有任何波澜,却字字带着泰山压顶般的判定,“给他个空头爵位,已是孤念其微功。
至于那块穷山恶水”他微微向后,靠上铺着厚厚锦垫的椅背,阖上双目,仿佛已将那荒凉之地和张鸿的生死抛到九霄云外。
“自有天收。”
暖阁内只余下炭火轻微的噼啪声和窗外风雪的呼啸,温暖奢华,将北疆的残酷和人心的寒凉一同隔绝在外。
黑铁堡。
北风卷着黄沙和细碎的雪沫子,无情地抽打着这片荒凉的土地。
举目四望,皆是灰扑扑、光秃秃的低矮山峦和沟壑。
贫瘠的土壤裸露着冻得梆硬的土坷垃,只生长着稀稀拉拉、干枯坚韧的沙棘草,在狂风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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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呜咽般的悲鸣。
传说中的水源,只见几条深深刻入地表的巨大干涸河床,如同大地干裂流脓的创口。
唯有野狼坡方向吹来的风,带着某种腥膻和苍凉的气息。
整个“堡”,与其说是军事要塞,不如说是依着陡峭石壁下方,由无数低矮、歪斜的土坯房和碎石垒砌的窝棚杂乱堆积而成的巨大村落。
房舍墙壁布满深刻的裂缝,歪七扭八地挤在一起,用干草、碎木甚至牲畜粪便勉强糊堵着破洞,勉强抵御着无孔不入的风沙。
毫无规划的路径在残雪与垃圾间蜿蜒,散发出死气沉沉的绝望。
当浩浩荡荡却又显得异常艰辛狼狈的车队,如同一条负伤的泥龙,终于碾过最后一道布满嶙峋怪石的山坳,出现在视野尽头时,黑铁堡那些低矮土屋的破败门窗后,无数双眼睛被惊动了。
没有欢呼,没有喧嚣。
只有一片死寂和麻木中混杂的震惊。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男人、女人、还有不少光着冻得发紫脚丫的孩子,像一群被惊起的、枯瘦的土拨鼠,无声地从那些黑洞洞的门窗后、墙垛的阴影里、风蚀的巨石缝隙中探出头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