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到了什么？
一长串摇摇晃晃、吱呀作响、明显是拼凑而成的大车。
拉车的牲口同样疲惫不堪，毛色黯淡打着绺，在寒风中喷吐着沉重的白气。
车上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包口袋，但那些袋子本身也显得粗陋而陈旧。
车上坐着、车旁走着的人。
他们没有光鲜的盔甲，衣服破旧而厚实，染满尘土和油污。
许多人身上缠裹着草草包扎的麻布，在寒风中绷得紧紧的，里面隐隐透出已经发黑的血迹。
队伍沉默异常，只有车轮碾压冻土的闷响、牲口的喘息、伤者压抑的咳嗽和嘶嘶的抽气声。
但最让人感到脊背发凉的，是那群人眼中的光。
那不是温顺的羔羊，不是麻木的流民。
那是一双双即使在疲惫和伤痛煎熬下，依旧燃烧着某种冰冷坚硬、如同冻原野狼般的眸子。
他们手中紧握的武器——无论新旧，都闪烁着被反复打磨的寒光，而那二十支被队伍严密护在核心的黝黑“铁棍”，更是透着某种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
为首那辆最破旧、却堆得最高的车上，一个人影靠在麻袋堆成的“靠背”上。
他半边身子缠满了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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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暗红色的厚厚绷带，裹着一件半旧的皮氅，脸是失血后渗人的蜡黄色，嘴唇干裂出血痂，随着大车的颠簸，额头不断滚下冷汗。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的目光，却如同鹰隼般扫视着这片贫瘠的土地和躲在暗处的人们，带着审视、疲惫，更带着一股子踏破荒原也要扎下根的凶猛狠戾。
几个枯瘦如柴的老妪靠着土墙，浑浊的目光盯着车上那堆成小山的粮袋，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缩在母亲怀里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车上几个半大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的、几个粗劣但明显比黑铁堡自制的陶碗结实许多的粗瓷碗上，冻得乌紫的小手微微动了动。
“当啷！”一块风化脱落的碎石从堡墙上滚落，砸在冻土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声音似乎打破了某种凝滞的死寂。
角落里，一个裹着看不出颜色破毡毯、满脸沟壑如同被风刀刻出的老汉，踉跄着挪动几乎冻僵的腿脚，颤巍巍地从一个朽烂的木桶里舀出半碗浑浊泥浆似的水。
那水在碗里晃荡，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儿，水里沉淀着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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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杂质。
他端着这碗水，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步三晃地走向车队，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剧烈颤抖着，将碗递向车上那个被护卫簇拥、看起来伤得最重、像首领模样的男人。
他的喉咙里“嗬嗬”作响，最终只挤出几个沙哑破碎的词：“官爷喝一口水”眼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流淌下来，很快又冻成了冰碴子。
张鸿的目光落在那碗黄浊的水上，又落在那老汉泪水结冰的脸上。
他那紧抿的、干裂渗血的唇线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云娘已经抢先一步，极其小心地扶稳了老汉几乎握不住的水碗，对着老汉，也对着所有从暗处探出的、满含惊惧与一丝渺茫希望的目光，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了这片死寂的风沙之地。
“老人家，水收下了。心意领了。”
她没有喝那碗水，也没有丝毫嫌弃，只是稳稳地将碗放在一旁。
然后，她挺直了脊背，如同在贫瘠土地上倔强生长的沙棘草，目光扫过黑铁堡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和土墙后的身影，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黑铁堡，父老乡亲们听真！”
她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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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压过了呼啸的寒风：“我们是朝廷新任命的黑铁堡驻防军——赤狼军！奉镇北王爷钧旨，张鸿将军为抚北偏将，开府建牙，执掌本堡及周边三百里辖地军务民生！从今日起！”
云娘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也带着丈夫肩上伤口的痛楚和一路走来的艰难，清晰地砸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此地有主！”
“此地有粮！”
寒风在堡内狭窄的巷弄里打着旋，卷起尘土和细碎的雪沫。
那句“此地有粮”如同一块滚烫的生铁砸进了冰冷死水，瞬间激起了令人窒息的涟漪。
土墙后、破窗里，无数道麻木绝望的目光陡然被点燃！如同即将燃尽的炭星被猛地投入了松油，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灼热！那些原本佝偻蜷缩的身影，开始难以自抑地颤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
“粮有粮？”
“老天爷开眼”
“真的真的是粮”
低语如同瘟疫般蔓延，起初微弱，渐渐汇成压抑却又充满爆炸力量的声浪。
云娘的话音刚落，陈三的瞳孔就猛地一缩，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刀柄上！他急急看向张鸿，眼中满是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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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巨大的不解！
这可是他们勒紧裤腰带、连王府府库边角料都拆来才凑出来的救命粮！
怎么刚到地头就……
刘三的眼珠子更是瞬间瞪圆，腮帮子鼓了鼓，要不是憨娃在旁边重重扯了他胳膊一下，那句“头儿疯了吗”几乎就要冲口而出！
憨娃自己也是懵的，牛眼眨了眨，看看四周那些枯瘦如柴的人影，又看看板车上码放的粮袋，粗糙的大手搓着衣服，显得异常局促不安。
老周胡子都在抖，嘴唇嗡动，想说这粮是算着人头斤两的，差之毫厘可是要饿死人的！但看着张鸿那张在风中蜡黄却透着一股子狠劲的脸，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柱子等护卫更是面面相觑，手都绷紧了。
然而，所有人的惊疑在听到张鸿接下来的话时，瞬间化为石雕般的僵滞！
“陈三！”张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铁锈，每一个字都因为肩伤而带着颤抖的尾音，却异常清晰地穿透寒风，“开仓！分粮！”
他根本没理会身后兄弟们几乎要爆出来的眼球，目光死死锁在云娘身上：“云娘！你来掌秤！老周！带人维持秩序！刘三！憨娃！所有能动弹的！都他娘的给老子去搬！别戳着！”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