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就是，张鸿根本没听他的，直接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全部带走。
残阳似血，泼在魁城西市污浊的泥地上，将拥挤在车旁的数百张枯槁面孔映得绝望又饥渴。
“排好！都他娘的排好！按车板上名字来！挤死也没饭吃。”
柱子嗓子已经吼哑，像砂纸磨铁，手里那柄缺了口的腰刀虚按在身前，刀鞘上糊满了泥点子，七八个赤狼军兄弟和他一起，背靠着载满布匹的骡车，肩膀抵着肩膀，用身体铸成一道紧绷的防线，将汹涌的人潮死死顶住。
人流如同挣扎的鱼群，在护卫防线前不断拍打冲撞，几双枯黑的手几乎要抓住那垂下的靛蓝布角，又被柱子用刀鞘狠狠格开。
闷哼、哭喊、哀求混杂着牲口的焦躁响鼻，空气浑浊得像煮开的泔水。
张鸿闭着眼靠在新堆叠的布匹垛上，厚重的靛蓝粗棉布粗糙地摩擦着他颈侧。
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从胸腔深处撕扯出破风箱般的杂音，左肩绷带下的钝痛火烧火燎，冷汗浸透内衫，贴着冰冷的布匹，寒意刺骨。
混乱的声浪和躯体挤压的气味熏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云娘半跪在他身侧，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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削薄的肩背替他抵开拥挤，她的手指紧张地抓着捆布的麻绳，骨节泛白，眼睛死盯着防线外那些疯狂扭曲的脸，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人潮后方传来更大声的喧哗和孩童尖锐的哭嚎。
“娘！娘别推我！”
“踩死人了！”
防线瞬间被撕开一个口子！几个人被撞得踉跄后退，防线露了破绽！
一个瘦得脱了相的半大孩子像条滑溜的泥鳅，趁着护卫重心不稳，竟尖叫着从人腿缝隙里钻了出来，直扑向车板上散落的半个冷硬胡饼！
“小崽子滚开！”
柱子目眦欲裂，想也不想抬脚就踹！
那孩子眼里只有胡饼，毫不躲闪。
“柱子！”
张鸿猛地睁开眼，声嘶力竭，想阻拦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几乎蜷缩起来。
柱子踹出的脚几乎碰到那孩子的破袄，听到吼声，硬生生在半空刹住力道，只是用靴尖将那孩子带得向旁边滚了两滚。
孩子摔了个嘴啃泥，半边脸糊满黑泥，顾不上疼，手脚并用地爬向车板。
柱子脸色铁青，一把揪住那孩子的后脖领子，像拎小鸡仔似的提溜起来：“找死啊你！”
孩子双脚离地乱蹬，眼睛死死盯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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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咫尺的胡饼，喉咙里发出野兽护食般的呜咽，涎水混着泥巴从嘴角淌下。
柱子看着他眼里那片不顾一切的饥饿绿光，心头莫名地一悸，高举的拳头捏了捏，终究没砸下去，粗暴地把他往人群方向一推：“滚！再有下次，腿打断！”
孩子被推得趔趄好几步，摔倒在一个妇人怀里，终于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尖利绝望，搅得人心烦意乱。
这场小小的骚动像兜头浇下的凉水，让狂热的人群稍稍冷却了些。
护卫们趁机喘了口气，将防线重新加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柱子抹了把脸上的汗和唾沫星子，回头看向靠在布垛上急促喘息的张鸿，闷闷地喊：“头儿！再不走，天黑透前赶不回堡子了！路上怕生变！这人…太多了！”
车上那些堆成山的靛蓝粗布，在这片灰扑扑的绝望之地，刺眼得像流血的伤口。
张鸿急促地咳了几声，抬眼扫过眼前人头攒动的惨淡景象。
他撑着车板，一点点坐直了些，目光扫过那些惶恐、期待、麻木交织的脸，声音嘶哑低沉，却清晰地盖过孩子的嚎哭：
“都听好了！”
人群骤然安静了许多，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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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聚焦在他惨白扭曲的脸上。
“黑铁堡，是荒，是穷！但老子把粮分下去了！今天也把布带来了！”
他抬起未伤的右手，指向车上的布山，“想活命！想穿暖和！就跟老子走！”
“路上！给口吃食！饿不死！”
“到了堡子，第一件事！给老子开山！找水！采石头！”
他目光陡然转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每一个人，“有力气往一处使的，老子有饭吃，有布穿！”
“想浑水摸鱼，想在背后捅刀子的…”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老子这肩膀上的血窟窿，就是被北蛮崽子捅的！不介意再用他的枪，给不开眼的人再开几个眼！”
浓烈的血腥气和毫不掩饰的凶戾弥漫开来，空气瞬间凝固了。
那几个刚钻出人群的半大孩子也噤了声，忘了嚎哭。
柱子见状，趁机嘶吼：“听见没有！排好！想走的，跟着车走！沿途有干粮！到了堡子，听吩咐干活才有热乎饭、新衣裳！现在！排成两队！男人一队！女人娃子一队！快！”
也许是“干粮”
的诱惑实在太大，或许是张鸿身上那股子视人命如草芥的煞气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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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动，人群开始笨拙地、推搡着缓慢移动，在柱子等人的推搡喝骂下，逐渐分成了两条歪歪扭扭、看不到尽头的长蛇。
当骡车终于碾过魁城西市污浊的门槛，吱吱呀呀地驶入越发昏暗的荒野时，三辆破车后面，已经跟上了长长一溜步履蹒跚、衣衫褴褛的黑影。
近三百条汉子，八.九十个妇孺，如同依附在死鱼身上的蝇群，沉默而绝望地移动在冻土上。
柱子留下四个弟兄在前头开道，自己骑着刚买到的一匹老马，在队伍侧翼警惕地来回巡视，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视着那些灰败的面孔和深藏的衣襟。
护卫们分发了最后一点胡饼和干粮碎屑，只够每人勉强塞牙缝的份量，更像是一点点吊着命的饵食。
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入墨蓝。
寒风开始像裹着冰碴的鞭子，狠狠抽打在队伍中。
衣着单薄的流民开始冻得瑟瑟发抖，牙齿咯咯打颤，孩子的哭声和妇人的低声哀泣在荒野上时断时续，听得人心焦。
张鸿靠在布垛上，云娘紧紧挨着他，尽量将身上的旧皮氅裹住两人，抵御寒意。
他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只有肩头灼烫的刺痛感无比清晰。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