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坡的血腥硝烟仿佛依旧黏稠地糊在口鼻,但归途却笼罩在一种奇异的静默之中。
无人欢呼,无人喧哗,连马匹的响鼻都被刻意压低。
伤员的呻吟、粗重的喘息,还有偶尔压抑不住的咳嗽,成了寒风中唯一的声响。
沉重的骡车载着伤员和那些冰冷的铁器,碾过冻土的辙痕深深浅浅。
柱子的断臂处只草草裹着沾血的粗布,随着行走,撕裂般的剧痛让他蜡黄脸上的肌肉不时抽搐一下。
他紧抿着嘴,沉默地跟在担架旁。
担架上,张鸿闭着眼,胸膛起伏微弱,蜡黄的脸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肩头那片被血彻底洇透的布料已经冻成了暗黑色的冰壳。
“当家的喝口温水吧。”
云娘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嘶哑。
她一直紧紧跟在担架另一侧,手里捧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罐。
张鸿眼皮微微颤动,良久才吃力地掀开一条缝。
他嘴唇干裂,渗着细小的血丝。
没说话,只是喉咙轻微地滚动了一下,表示同意。
云娘赶紧小心地用木勺舀起一点温热的水,一点一点、慢慢地浸润到他苍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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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上,看着水珠渗入干涸的裂缝里。
整个过程张鸿没有动,甚至没有抬眼看看她,只是那紧蹙的眉头似乎略微松动了些。
他积攒了许久力气,终于挤出几个气若游丝的字:“柱子。”
“头儿!我在!”
柱子立刻应声,仅剩的左手下意识想去握刀,却抓了个空。
“人清点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硬刮出来的。
柱子喉头滚动:“回回堡子马上让老周老周!”
他回头嘶哑地喊了一声。
老周佝偻着背,被一个半大小子搀扶着,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缓过气,才哑着嗓子回道:“在咧!路上点过三遍了!
去时赤狼老弟兄算上断腿躺着的,勉强凑齐的六十七个回来的能走能喘的四十二刘三那小子还吊着气回来这趟路上又没了三个。”
老周的声音越来越低,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脚下污雪覆盖的路面,“流民回来约摸一百三十来个汉子,女人娃子八十几口。”
死寂在行进的队伍里蔓延。
每一步踏在冻土上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沉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口。
回到黑铁堡时,已是第二天傍晚。
堡子比离开时更加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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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敝了些,但看到满载而归的车队和后面跟着的百多号人影,守在残破堡墙眼巴巴望着的留守老弱们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一阵难以遏制的哭喊和夹杂着喜悦的呼号。
“回来了!将军回来了!”
“柱子哥!”
“周老哥!”
“还带了这么多人回来!”
“快!快进来!外头冷!”
破败的堡门吱呀打开,一股混杂着尘灰、草药和食物焦糊的暖浊气息涌出来,将冰冷的血腥气冲淡了些许。
接下来的日子,黑铁堡仿佛被按下了慢速键,却又蕴含着一种紧绷的忙碌。
血腥的复仇烈焰暂时被现实的生存压力取代。
张鸿被安顿在相对最完整的那个石洞里,云娘寸步不离。
烧焦的布片被小心剪开、剥离,露出肩窝处那个被反复折腾后狰狞外翻、皮肉青紫发黑的伤口。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草苦涩和腐败的腥气。
“嘶。”当清洗伤口的温水碰触到伤口时,昏迷中的张鸿猛地一抽,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痛哼。
“忍忍当家的,就快好了。”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强自镇定着,拿着浸透浓稠草药糊的软布,动作轻柔又异常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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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涂抹上去。
布是昨日新拆开的一匹靛蓝粗布,撕成了条,虽然粗硬,但已经是能找到最干净的布了。
洞里光线昏暗,一个瘦小的身影怯怯地端着半碗温水走进来:“夫……夫人,水烧好了。”
是昨夜被云娘训斥、后来又跟去推车的那个小脏丫头,洗干净了脸,头发还是乱糟糟的,穿着件明显不合身、打着补丁的旧袄。
云娘抬头看看她,疲惫地点点头,想扯个笑却觉脸上肌肉僵硬:“搁边上吧小泥鳅,去灶上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她随口叫了小丫头昨夜慌乱中钻过人群的诨名。
“哎!我这就去!”
小丫头似乎得了认可,眼睛亮了一下,放下碗,转身小跑了出去。
另一边,最大的那间勉强修复的石仓房成了临时作坊兼议事堂。
柱子、老周都聚在这。
柱子断臂的伤口重新换了药,裹得像颗木乃伊的头,他靠坐在墙角一堆靛蓝布料上,脸色依旧灰败,但眼神沉静了些许。
“硝石一共四袋半,路上用了不少剩下的都在东墙角那旮沓堆着,裹了三层油布,加派人看住水火都不能近。”
老周一边咳,一边对着柱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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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新拉回来的这些老少爷们刘三还烧着,醒不过来得赶紧把人安顿开不能全挤一块,没住的地方,没粮吃,非生乱子不可。”
柱子拧着眉头,嘴唇翕动了两下,才发出声音:“粮……粮还有多少?”
旁边一个管库的老卒赶紧道:“柱头儿,算上前日分下去剩下的还有昨儿个云姑娘带人去附近阳坡根捡的冻萝卜秧子,都算上,大概还能顶三四天,熬稀糊糊的话……”
声音越说越小。
柱子疲惫地闭上眼,仅剩的左手用力搓了把脸:“操他娘的。”
他猛地喘了几口粗气,再睁开眼时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挤!让他们挤!挤一起还暖和!老周,你的人再去扒拉石头木头,挨着围墙里面搭窝棚,能挡风就成!把那些烂布碎料,挑出来,能当被褥就塞些干草进去先顾上冻不死!”
他顿了顿,声音低哑下来:“吃食明天让能动的,把剩下的马肉干都煮了连骨头一起炖都别藏着了吃!”
他这“吃。”字说得异常沉重。
“还有那些破风震山。”柱子目光扫过库房一角被厚重油布盖着的东西,那冰冷的轮廓让他断臂处又是一阵剧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