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挑几个手稳胆子大没受伤的小子,你亲自带着拆一支!要像伺候祖宗一样!给我摸透里面的弯弯绕绕!怎么装药,怎么击发,怎么清理火泥!不懂就给老子硬记!记不住就滚蛋!”
“咳咳明白。”老周重重咳了几声,眼中也有光,“这玩意是保命的根子。”
堡内一处背风的空地上,升起了一口大锅,锅里煮着浑浊的汤水,漂浮着零星的、看不出颜色的糊糊和硬邦邦的杂粮团子。
几十个劫后余生的流民汉子围坐在几处小火堆旁,沉默地啃着刚分到手的冰凉干粮饼子。
他们的脸上少了些初来时全然的麻木茫然,多了几分对眼下境遇的掂量和一丝隐隐的期盼。
一个脸上有道刀疤的壮实汉子,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干硬的杂粮饼,囫囵嚼了几下咽下去,嗓子眼像被粗砂纸磨过。
他舔了舔嘴唇上的饼渣,压低声音对旁边一个低头喝糊糊的老头说:“老哥你说跟着这位张将军真能有活路?能分地?”他指了指堡墙外无边无际的冻土荒野,那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老头没立刻回答,只是吸溜着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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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悠悠喝了两口滚烫的糊糊,暖意从喉咙滑到肚子,他似乎才舒服了些。
他抬眼看了看远处那座半塌的堡墙,又望了望张鸿休息的石洞方向,叹了口气:“活路?俺也不知道没退路了不是?
从野狼坡活着出来就是老天开眼了!就冲着那几十条喷火的铁管子还有将军那个狠劲。”老头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味火光映照下张鸿那张比冻土还硬的脸,“要是真开山找出水,开出能种的地来这荒原里,说不定真能扎下根来?”
他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不确定的遐想。
刀疤汉子听着,也望着远处,目光有些复杂地闪动着,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起来。
堡墙上,残留的赤狼军哨兵裹紧了打着补丁的旧袄,缩着脖子,警惕地望着被暮色染成暗紫色的荒原深处。
残破的木杆上,一面沾满污迹和烟尘、勉强能看出“张。”字和半边模糊狼头的破旧旗帜,在寒风中簌簌抖动。
黑铁堡的日子像是冻在冰坨里的鱼,只能熬,不能急。
石洞里,草药的苦涩混着腐败的腥气经久不散。
张鸿躺在铺着厚厚干草、勉强算床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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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盖着几件粗硬但厚实的靛蓝布拼成的“被子。”。
洞顶石缝透进一线微弱的天光,照亮空气中飘浮的细小尘埃。
他胸口缓慢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窝下那个巨大的阴影。
那烂疮似的伤口狰狞地趴着,边缘暗红浮肿,中心结着黄黑的硬痂,四周皮肤紫胀发亮。
每一次翻身,哪怕只是肌肉微小的牵动,都让他额角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紧咬的牙关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云娘就守在一步之外。
她面前是个小小的破瓦罐,架在几块烧得发黑的石头上。
洞内唯一的火源——一个装着炭火的破旧陶盆,被她摆在张鸿脚边挡风处。
罐子里褐色的药汤正咕嘟咕嘟翻滚,浓烈的苦味弥漫开来。
她跪坐着,低头用一根磨得光滑的短细木棒,小心翼翼将罐口凝出的药膏刮下来,涂在一块干净点的靛蓝粗布片上。
她的动作专注到微微屏息,嘴唇抿成一条发白的线,连日不休的疲惫让她眼底的青色浓得像墨染。
“水。”张鸿喉结滚动,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刮铁。
云娘立刻停手,几乎是扑到另一个小瓦罐旁,里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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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着的半罐清水。
她用一只缺了口的陶碗盛起一点,自己先试了试温,才一手托着张鸿的后颈,一手将碗沿小心地贴到他干裂的嘴唇边,水缓慢地润进去。
一点点水珠顺着他嘴角蜿蜒流下,浸湿了粗硬的胡茬。
“好了。”
张鸿微微偏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药也快刮好了,敷上能好受些。”
云娘轻声说,手下不停,“新拆的布,烧水烫过三遍的。”
张鸿没应声,眼皮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目光越过云娘的肩头,望向洞口处一丝灰蒙蒙的天光。
过了半晌,才又挤出几个字:“外头咋样?”
云娘沾着褐色药膏的手顿在半空。
她把布片移开些,才低声回话:“柱子哥带着能动的人收拾地方,扒石头修窝棚呢。
老周守着硝石,也带俩娃儿拆震山铳,摸索着清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库里那些东西,柱子哥让人又清点了一遍。”
张鸿的眼皮彻底掀开,那浑浊里陡然射出两道刀锋似的光:“清!”
这个字像耗尽了力气,他猛地咳起来,震得肩窝的烂疮剧烈蠕动,脓血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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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片边缘。
云娘慌忙放下药布去抚他胸口。
咳了好一阵才平息,豆大的汗珠滚落鬓角。
他闭着眼急促喘息几下,再次睁开,眼神里的刀锋被一种更深的疲惫覆盖,但命令依旧:“说!”
云娘看着他惨白的脸,知道躲不过去,深吸一口气,语气尽可能平实:“柱子哥报的,粮库里合堆算,粟米还有三麻袋半,磨成的粉两筐半。
那些晒干的马肉有八十斤不到。
冻萝卜缨子和苦菜根堆在石仓后角,有七八捆够吃五天稀粥的话。”
每一个数字都像冰冷的石头砸在洞里的空气中。
没有回音。
张鸿闭着眼,只有胸口起伏得更剧烈了些。
“布。”云娘继续,声音更低,“整匹的靛蓝粗棉布,三十二匹。深灰毛料,十四匹都受了潮。布头碎料,装了两筐,大部分染了血污泥浆、至于油布。”她想起被硝烟烧焦的几个大洞,心头猛地抽搐了一下,“剩下七块,好的只有五块。
硝石。”这是关键,她咬了下舌尖,“柱子昨儿夜里亲自称了,路上烧的和昨儿用掉的去净还有一百七十二斤六两。”
洞里的苦味似乎更浓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