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心揪紧了,连忙应道:“哎哎!柱子哥也在想法子!头儿你别急火,千万顾着伤!”
云娘小心地拿起旁边一块稍微干净些的靛蓝粗布,浸湿了水,想给他擦拭额头脖间的冷汗。
布刚触到皮肤,张鸿的身体明显又绷紧了一下,但没出声,只是紧咬着后槽牙,牙关清晰地凸起。
“药效上来了,兴许能好睡片刻。”云娘尽量放轻声音对老周说,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老周连连点头,不敢再多留,低声告辞,佝偻着背退出了洞口,急匆匆又往那充当临时工坊的石仓房赶去。
寒风刀子似的刮过破败的堡墙缝隙,卷起地上混合着尘土与残雪的细碎冰碴,打在脸上生疼。
他裹紧身上那件漏风的破袄,脚步沉重。
石洞里,炭火盆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光晕晃动。
时间像被寒冬冻结的溪流,流淌得格外迟缓沉重。
张鸿在草铺上熬着每一刻,伤口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时缓时急,从未真正离去。
洞外的黑铁堡同样在缓慢而艰难地运转。
柱子成了那个咬着牙把命往前拖的人。
断臂的伤口在浓烈药膏的镇压下勉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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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淌血,但麻痒与隐痛如影随形。
他用那仅存的左手,支撑着几乎透支的身体。
老周扒废墟找木头,他便指挥着安顿流民挤在那些仓促搭起的、四面透风的棚子里;刘三带着还能动的人去冻土里刨挖最后一点冻硬的草根野菜;库房里的破布被褥被重新搜检、拼凑,优先塞了干草塞给老人孩子御寒。
靛蓝布成了堡子里最显眼的颜色,裹在伤员的胳膊上,包在老人虚弱的腿上,也缝在孩子们不合身的小袄上。
至于那些被他们视作命根子的“破风震山。”火铳,就躺在库房一角盖着的厚油布下。
老周每日带着三个最机灵、双手还算完好的半大小子围着其中一支打转。
他们用浸了油的长杆布条小心捅进枪管,一点点刮下里面凝固发黑的火药残渣,用削尖的木签捅开火门里的堵塞物,拿着简陋的工具比对着残破的燧发机栝,试图理解这喷火利器的运作奥秘。
每一次成功的拆解或清理,都引来小心翼翼的欢呼。
“看到没?扣这儿,这铁块儿撞下去打火星子,火星子引火门药,药进膛里点着。”
老周浑浊的眼睛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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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的油灯下居然闪烁着专注的光,粗糙的手指指着那些精密的部件。
“要快!引火药不能湿,枪膛里这‘火泥’一多,点不着膛里的药,那就是根烧火棍!清理!最重要的就是清理干净!”
日子在麻木与期望的夹缝中,一天天往前挪。
洞内的药味似乎淡了些,混入了另一种气味——新鲜草木灰烬的气息。
云娘每日天未亮便起身,将张鸿身下的干草换过新的,铺得更厚实松软些。
那些用过的草小心收集起来,浸透脓血的就拿到远处烧掉,还能用的晒在背风处。
起初,云娘换药时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按住张鸿本能挣动的身躯,冷汗浸透两人衣背。
渐渐地,按住他肩头的手感受到的抗拒力量小了。
那浮肿青紫的伤口边缘开始收敛,暗红色的部分有了一丝可疑的鲜活迹象,中心的黑黄硬痂也在药膏的不断浸润下开始软化松动。
每一次清洗换药依旧是酷刑,但张鸿咬着木棍闷哼的时间短了些许。
那小丫头“小泥鳅。”成了云娘的影子。
她不知从哪里找来几块相对平滑的石板,每天用雪和草木灰仔细擦得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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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净架在炭火旁,给云娘放药碗药罐。
云娘给张鸿擦洗身体换下的布条,她拿去用小瓦罐煮,煮到冒泡才捞出来拧干,摊开晾在干净的干草上;她守着熬药的火候奇准,每次火势稍弱总能及时添进几根树枝。
“夫夫人药滚了三回花啦。”小泥鳅盯着破瓦罐,声音怯怯但很清晰。
云娘正费力地托着张鸿后背给他喂水,闻言点头:“火小些,再熬一阵。”
小丫头立刻麻利地用一根长树枝拨动炭火,减少火苗,眼睛依旧紧紧盯着药罐里翻滚的泡沫。
她的脸颊依旧消瘦,但少了最初的惊惶,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想被认可的小心翼翼。
这天傍晚,最后一抹残阳的余光透过石缝钻进洞里,恰好落在张鸿的脸上。
他微微侧着头,似乎想避开那晃眼的光线。
云娘刚小心翼翼地揭下他那片敷了整日的药布。
伤口处狰狞依旧,脓血的臭气依旧浓烈,但边缘那圈刺眼的紫胀竟褪去了些,露出底下更接近肤色的微红。
“当家的。”云娘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用浸了温水的新布片极轻柔地擦拭伤口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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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好像消了一点?你自己感觉?”
张鸿睁开眼。
眼里的浑浊似乎被那缕残阳点燃了一小簇微弱的光。
他试着动了一下完好的右臂,牵扯得左边肩窝一阵熟悉的锐痛袭来,让他闷哼了一声。
但随即,他眉头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云娘屏住呼吸,不敢惊扰他。
张鸿积攒着力气,然后,他用尽控制,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小地耸动了一下左肩!那动作幅度几乎看不见,只是肩部一小块肌肉的微弱收缩。
“!”
云娘惊得差点扔掉手里的布片,睁大了眼睛看向那处伤口。
覆盖在烂疮上的皮肤筋膜,似乎随着这微不足道的动作,跟着牵动了一下!不再是铁板一块的死寂!
“当家的!”
她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张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丝细微的“不同。”刻进身体里。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一下,他再睁开眼时,眼神里的疲惫虽然依旧深重,却像破开乌云的缝隙,透出了一点活气。
“扶我坐起来。”这一次,声音虽然嘶哑,却多了一点力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