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是看明白了,这黑铁堡,绝不是什么善地。
但那个昏迷的将军,还有眼前这个独臂的凶悍汉子,似乎真有点门道。
他得活着回去,把这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管事。
石洞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总算驱散了些许寒意。
云娘跪坐在草铺边,颤抖着手解开张鸿肩头的层层绷带。
当最后一块染血的布片揭开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伤口周围的红肿非但没有消退,反而蔓延开来,皮肤紧绷发亮,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
中心那处溃烂的疮口,黄黑色的脓液混合着暗红的血水,正缓缓地向外渗出。
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
老周只看了一眼,浑浊的老眼就猛地一缩,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脓毒入里了!怕是,怕是伤着筋骨了!”
云娘的脸瞬间血色褪尽,手指冰凉。
她猛地想起临行前张鸿那滚烫的额头和越来越微弱的气息。
“药!药呢!”
她失声叫道,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小泥鳅立刻捧着一个破瓦罐过来,里面是刚熬好滚烫的褐色药汁,散发着浓烈的苦涩气味
(本章未完,请翻页)
。
云娘接过瓦罐,用木勺舀起药汁,小心地吹凉,然后一点一点,试图喂进张鸿干裂的嘴唇。
可张鸿牙关紧闭,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根本喂不进去多少。
“当家的!张嘴!喝药啊!”
云娘急得眼泪直掉,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老周在一旁急得直搓手:“这样不行!得想法子撬开嘴灌!再拖下去,人…人怕是要烧坏了!”
风雪呜咽着,卷着冰冷的雪粒子砸在黑铁堡残破的土墙上。
老周那句“脓毒入里”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在石洞里每个人的心上。
炭火明明烧得噼啪作响,空气里却冷得像冰窟。
云娘端着那碗深褐色的汤药,泪水混着额角的汗珠子砸进碗里,手抖得勺子叮当响。
张鸿的嘴唇紧闭,裂开的口子渗着血丝,牙关如同冻住的门闩。
滚烫的药汁喂进去一半,流出来一半。
“当家的,求你……张开嘴……”云娘的声音撕裂般哀切,绝望在昏黄的炭火光下蔓延。
“掰开!掰开嘴灌!”
柱子独臂按在腰畔那卷刃的破刀柄上,眼睛赤红得骇人,像负伤的野兽,“再烧下去,骨头都要化了!我去撬
(本章未完,请翻页)
!”
他作势就要上前,那只独臂透着急切又无力的蛮横。
“别动!”
老周急得直跺脚,老泪在皱纹里打转,“伤了喉咙更要命!烧成这样,硬灌也…也是尽人事听天命…”后半句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像灰烬般跌落尘埃。
就在这窒息的绝望即将吞没一切时,一个枯涩、平静得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声音,轻飘飘地钻过人群的缝隙,落进洞里:
“让老夫…看看吧。”
洞口攒动的人头分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一个身影裹着件破旧、打着补丁却洗得异常干净的靛蓝棉袍,悄无声息地挤了进来。
风雪卷来的寒气似乎在这个人身上凝固了。
他个子不高,甚至有些佝偻,稀疏花白的头发整齐地绾在脑后,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固定。
脸上沟壑纵横,深深浅浅刻满了风霜,却异样地干净,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沉静。
背着一个半旧的灰布褡裢,褡裢垂下的布角洗得发白。
与堡子里所有人脸上那层洗不掉的油污风霜不同,这老汉的脸仿佛刻意刮擦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不协调的、属于另一种生活习气的微光。
“哪儿钻出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来的老杆子!滚开!”
柱子本就焦躁,独眼凶光一闪,几乎本能地就想用脚把这个碍事的“陌生”踹出去。
流民窝里混进个不合群的“干净人”,本就可疑,何况是这种时候!
“老丈?”云娘的手顿住了,泪眼婆娑地抬头。
老周浑浊的目光也倏地钉在老汉脸上。
老汉像是没听到柱子的呵斥,也感受不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煞气。
他浑浊却异常平静的目光穿过骚动的人影,落在了张鸿那张灰败死气的脸上,微微停顿,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云娘刚刚掀开的、那股散发着恶臭的青紫狰狞伤口处。
他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依旧枯涩平淡,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毒热入经,闭了窍。
再拖,不死也废了这条膀子。”
“放你娘的屁!”
柱子暴怒,断臂处传来的剧痛和恐惧让他理智濒临崩断,仅存的手刷地抽出了腰间的破刀,“老东西!你哪来的?再敢胡咧咧,老子一刀劈了你填壕沟!”
冰冷的刀锋映着炭火,直指向老汉佝偻的脖颈。
石洞里瞬间死寂一片,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柱子怒极的粗喘。
老汉微微
(本章未完,请翻页)
偏头,目光平静如水地扫过那近在咫尺的刀锋,嘴角竟然扯动了一下,像是疲惫至极的人懒得做任何表情。
“柱子哥!”
云娘突然尖声喊道,她猛地放下药碗,像是被什么击中,目光死死锁住老汉那双波澜不惊的老眼,还有那干净得刺眼的衣着和指甲。
“你…你是郎中?”
她声音发颤,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微光。
老汉没看柱子,目光落在云娘身上,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郎中?大雪封山,鸟都飞不进来,哪来的狗屁郎中?府城来的探子吧?!”
柱子怒极反笑,刀尖几乎要戳到老汉的鼻子。
老汉终于抬眼看向柱子,那平静浑浊的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慢悠悠地开口:“府城?”他微微摇头,“早回不去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张鸿那惨不忍睹的伤口上,语气如同在寒风中拨弄算珠:“信不过,老夫立时便走,生死有命。
若是…还存了一丝念想,去烧盆滚水,越烫越好。”他顿了顿,终于伸出那双枯瘦、指节却异常干净的手,轻轻拍了拍肩上的褡裢,“再寻一块干净的布,净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