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石仓房临时搭起的棚子下,老周带着他那三个手脚还算灵巧的半大小子,已经进入了一种近乎疯魔的状态。
几支拆卸下来的“破风震山”部件摆在一个铺着油布,这布不好看,已经又烧穿好几个洞,用碎布塞着的木台子上。
老周佝偻着背,举着一盏冒着黑烟、极其简陋的鱼油灯,这玩意气味难闻至极,浑浊的眼睛凑近了细看那燧石机括的撞击簧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用削尖的小竹签,一点点挑出转轮缝隙里凝固发黑、如同柏油般的火药残渣。
“看到没?”老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尖,指着一个小小子正捅着火门引药孔的签子,“要转!签子沾油!轻轻转!捅太重,把引火孔边上的铁皮弄翘了,火星子过去点不着膛药!那这玩意就成了根烧火棍!烧火棍你懂吗?!砸人脑袋都没块木头结实!”
他说得唾沫横飞,额角的伤口也跟着抽动。
旁边一个小子正小心翼翼地用沾着猪油的粗布条裹在一根细铁杆上,伸进一根清理过药垢的枪管里反复地捅。
桶到底了,又抽出来检查布条上的残留,再沾油,再捅。
他的动作极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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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注和缓慢,生怕多用一分力气,弄断了这根珍贵的铁杆,这是从一支报废的震山铳上拆下来的通条,是保命的工具。
枪膛必须亮得像镜子!火药残留只要有一点点,就可能点不着或者炸膛!这点,老周带着他们亲自验证过几次——用最微量的火药做试验,一点残留都可能导致闷炮。
“通条布用一次就换干净面儿!油不能省!一点火硝味儿都留不得!”
老周大声强调,嘶哑的喉咙像破风箱。
石洞深处,张鸿的“熬”进入了新的阶段。
持续几天的剧痛高烧已经过去,左肩伤口边缘恐怖的青紫色尽褪,浮肿消退了大半。
伤口深处虽然还在缓慢渗着淡黄的体液,但那股腐蚀性的恶臭被浓浓的清凉药气取代。
方济生换药的频率降了下来。
那钻心刮骨的下针,也变得次数稀少起来,每一次都精准地扎在张鸿刚刚能忍受住的临界点上。
方济生枯槁的身影,如同融入洞壁的一道阴影。
他的存在感却异常沉重。
每日晨曦微露,石洞里便开始上演一场无声的角力。
张鸿躺在厚厚靛蓝布片垫着的干草堆上,胸膛起伏稍显有力了些,蜡黄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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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汗水依旧不断渗出,但不再是滚烫的、濒临蒸发的水汽,而是身体在剧痛挣扎中重新运转的代谢。
方济生的针越来越少,间隔也越来越长,但那幽蓝寒光刺入肩井或曲垣时,引发的剧痛却并未减弱分毫。
张鸿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肉下的筋骨在针锋的引导下,如同纠缠多年的藤蔓被一寸寸强行捋直。
针入的瞬间,仿佛有冰冷的钢锥直接楔入骨髓深处,巨大的牵引力迫使那些被脓毒“焊”死的粘连部位撕开,每一次都让他眼前发黑,喉咙里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闷吼。
“呃——!”
他死死咬住云娘塞进他嘴里的粗木棍,新茬的木屑深深嵌进干裂的唇肉,血水混着冷汗流下脖颈。
肩膀周围尚未完全平复的浮肿肌肉像濒死的虫子般疯狂抽搐。
云娘跪坐在一旁,双手用力按着张鸿右肩和腰侧,脸上一片惨白,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掌心才勉强止住身体的颤抖。
每一次张鸿因剧痛而挣扎,都像有只手在她心头狠狠抓挠。
“快了。”方济生捻动针尾的手指依旧稳如磐石,浑浊的目光盯着那持续渗出淡黄色清液却不再散发恶臭的伤口边缘,“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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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正一寸,活路就宽一分。”他的声音像磨盘碾过枯骨,毫无波澜,却带着铁一般的事实重量。
张鸿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因剧痛而急剧颤动。
他知道老家伙说的是实话。
这痛,是生的代价。
终于,在一个风雪暂歇的午后,阳光难得透过石缝吝啬地投进洞内一道惨白的光柱。
方济生检视着张鸿的肩窝。
溃烂的疮口已收缩至婴儿拳头大小,边缘不再是可怖的青紫浮肿,而是新生的嫩肉泛着健康的淡粉色,深处虽仍有细微渗出,却清澈无异味。
浮肿尽消,锁骨和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地显现出来,虽然瘦削得棱角分明,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可怖的死寂。
方济生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张鸿紧绷的、皮肤下如同细钢丝般纠结的筋络上,沿着特定的轨迹缓缓按压、推动。
那手指的力量并不大,触碰的位置却精准得骇人。
“这里…疼!”
张鸿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字眼,额头青筋暴起。
那是连接整条左臂的关键筋纽,如同一颗锈蚀的机括。
“忍着。”方济生的声音依旧平平,手下却猛地加重了几分力道,指节如同铁钩般沿着那条僵硬的筋络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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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一推一捋!
“啊——!”
张鸿浑身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脊椎!剧痛瞬间直冲天灵盖!左臂不受控制地弹动了一下!
就在这炸裂的痛楚中,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如同溪流解冻般的“簌簌”感,沿着那条被推捋的路线传导向手指!虽然立刻又被新的痛楚淹没,但那一闪而逝的感觉——是他自己的左臂在动!
方济生松开手,缓缓直起身,从褡裢里拿出那块快用光的墨绿药膏,仔细地敷在已见生机的新肉上:“血脉通了。
药力能透进去。
能动肩膀了。”
张鸿瘫在草堆上,急促地喘息着,汗水浸透身下的靛蓝布片。
他积攒着力气,尝试集中精神于那几乎丧失知觉的肩膀。
意念如同蜗牛攀爬绝壁,缓慢而艰难地向下延伸…然后,在他咬紧牙关的瞬间,那沉寂许久的左肩肌肉,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只有他自己才能清晰感知的呻吟,极其轻微地向后耸动了一丝。
幅度微小到几乎看不见,但对他而言,却是比黄金闪光更震撼的天籁!那并非僵硬死肉的牵动,而是血肉筋骨重新听从意志的战栗!希望的熔岩在死火山底剧烈翻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