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动了……”他喃喃自语,蜡黄的脸颊因激动而微微抽动。
“想扔石头还差点。”方济生冷冷打断他,收起药膏,“先动指头。
每日三次,像挤奶那样,空握着屈伸五十下。
再五日,试着抬肘,莫超过一寸。”他像是布置最寻常的农事,交代完便走到炭火旁,拿起水罐小口喝水,不再看张鸿。
康复之路依旧漫长,剧痛如影随形,但那足以碾碎灵魂的绝望,已被撕开了一道光明的豁口。
堡子里的空气在凝固的艰苦中缓慢流动。
分粮的场景每日上演,灶房大锅里的稀汤始终是微带混浊的灰褐色。
柱子雷打不动地钉在库房门口那块破木板旁边,独眼扫过每一个伸向粮斗、刻满冻疮和渴望的手。
“赵老蔫!一户!老两口,两个半大小子!壮口四个半,粗麦粉七两!冻萝卜缨子一捆!”
老周的声音比雪风还干涩,炭笔在木板上划过刺耳的声响。
赵老蔫佝偻着背,一张枯树皮样的老脸堆满褶皱,颤巍巍伸出布满裂口和冻疮的手。
柱子的木斗精准地倾倒着灰黑色的粉末,分量堪堪盖住手掌心。
旁边石板上堆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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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萝卜缨子冒着寒气,绑绳勒得死紧。
赵老蔫死死攥住粮粉,小心地捧在怀里,像是抱着命根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呜咽,挤出人群。
轮到刀疤汉子张大牛时,他刚带人从堡墙外背回一捆冻得梆硬的灌木枝。
他大步上前,衣服上沾着雪沫冰碴,呼吸粗重地喷着白气:“柱子哥!老周叔!”
柱子点点头算是回应,独眼在他身后跟着的几个流民汉子疲惫但透着一股狠劲的脸上扫过:“干得多,多吃一口。
张大牛户,汉子一口,今日背柴,加工一分,粉八两!”
说着木斗一倾,分量果然多了一丝。
刀疤脸上那道疤抽动了一下,露出个勉强算笑的表情:“谢柱子哥!”
他麻利地抓过那点增加的份额,又小心翼翼地捧走自己的和兄弟们当日的口粮,转身就对那几个跟来的汉子低吼:“听见没?卖力气就有嚼谷!都他妈省着点吃!这点粮,是老子带你们挣的!”
堡子西北角被半堵废墙围着的地方,是唯一能避点风的“工坊”。
老周几乎长在了那里。
几支拆解的“破风震山”零散地躺在铺着厚草帘子的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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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冒着难闻的黑烟。
老周佝偻着背,像只老眼昏花的啄木鸟,凑在一根枪管尾部被拆开的燧发机括前。
“小石头!火镰石拿稳了!对,就那凹槽里的小铁砧…看到没?这小小狗牙一样的撞锤卡在燧石上,一扣扳机……”老周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布满油污枯茧的手指捻着一根削尖的细竹签,在机括的簧片和撞针间小心翼翼地挑拨、指点。
被叫做小石头的半大小子才十三四岁,脑袋上裹着块脏布保暖,脸冻得青紫,眼睛却瞪得像铜铃,屏住呼吸盯着老周的动作,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他双手紧张地捧着一块小小的火镰石和一小块油亮的燧石。
老周粗糙的手指,捏着一块薄铁片,是从废铳上拆下的甲片,轻轻地在燧石表面刮过。
滋啦!
微弱却清晰的火星一闪即逝。
“看到没?!”
老周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枯槁的脸上涌起潮红,“就这一下!火星子崩到引药碗里,点上火药信子,砰!大炮仗就响了!要的是快!准!引药碗里药面要松,碗口要干净!一点潮气就点不着!点不着就是烧火棍!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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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懂!周爷爷!”
小石头激动地连连点头,嘴唇直哆嗦。
这不再是模糊的敬畏,是触碰到了力量核心的震撼!
另一个小子正拿着裹满猪油粗布的通条,在那根清理过的枪管内反复推送。
桶到底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再慢慢抽回,布条上沾着黑黄色的油腻残渣。
枪膛内壁被反复摩擦,在昏暗的油灯下,竟隐约能看到一点金属的幽光反衬出来。
“好小子!再擦五十遍!”
老周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严厉,“五十遍之后,拿净布沾油轻抹!要…要亮得能当镜子照!一点黑渣都不能留!留一点,炮炸在手里,胳膊就没了!”
他独臂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带着森然的警告。
洞里的张鸿,正按照方济生那只容喘息的间隙里挤出的“医嘱”,进行着外人看来近乎酷刑的康复。
没有药罐在旁,只有一个冰冷的陶碗盛着温水和一根粗短的木棍。
他盘腿坐在干草堆上,右臂支撑着大部分的力气,左臂小心翼翼虚悬,脸色紧绷,牙关紧咬,额角汗珠滚滚而下。
完好的右手死死攥着那根木棍,当做拐杖般插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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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支撑身体。
所有的意念,都凝聚在那条几乎废掉的左臂上。
动!动一根手指!钻心刺骨的剧痛立刻顺着臂膀猛冲上来,如同千百根钢针同时刺入神经!他身体猛地一颤,右手攥得木棍咯咯作响。
意志像沉重的磨盘,死死压住那痛楚带来的、本能的退缩。
动!又一点!比蚂蚁爬还慢的指尖屈伸动作,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对抗那种仿佛筋肉被撕开的阻力!
“哼!”低沉的闷哼从他鼻腔里挤出,太阳穴突突直跳。
云娘在一旁安静地拧着刚煮好、用雪水冷过的布巾,准备给他擦拭汗水。
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和无声的挣扎,她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同生共死的坚韧。
她轻轻用布巾沾去他额角滚下的汗珠。
“当家的,”她声音极轻,如同耳语,“刚才柱头儿让人捎话,靠着南墙那一段矮垒,冻土冻实了,用昨天敲下来的石头当楔子打进土里,比前些天垒的结实。
几个汉子胳膊都震肿了,没人喊停。”
张鸿急促地喘息着,左臂的剧痛折磨得他暂时无法回应,但云娘的话像细微的石子投入混沌的意识湖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