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靛蓝粗布做的罩褂在风中烈烈翻动,勾勒出他瘦削得几乎只剩骨架的躯体,那条依旧有些姿势别扭的左臂垂在身侧。
他如同一尊从冻土里爬出来的石像,沉默地伫立在寒风呼啸的空地中心。
刀疤汉子张大牛正挥动着一柄沉重的石杵,吼叫着和几个汉子试图将一块冻土砸得更实一些。
柱子站在库房门口那块破木板旁,和老周对着几串歪歪扭扭的炭刻记号低声争执。
刘三带着几个带伤的老卒,在堡墙残存的土墩子上警惕地眺望着风雪弥漫的荒野。
劳作的人们最初并未察觉他的出现。
直到有人不经意抬头,目光扫过空地中心那道陌生又熟悉、如同钢矛戳进积雪的笔直身影。
“将…将军?”一个正在搬石块的流民愣住,手里的石块差点砸到脚背。
“将军能……能站了?”另一个分辩着绳子的妇人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动作僵住。
低声的嗡议如同水波纹般迅速扩散。
砸夯的汉子停了下来,搓草绳的老人放下了手里的枯草,连远处工坊里对着枪管发愣的老周和小石头都循声望去。
空地中心瞬间成了唯一的焦点。
无声的震撼。
那个拖着半边身子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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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那样站着!脸色依旧蜡黄深陷,眼窝带着浓重的青黑,但那挺直的脊梁,那扫视堡子的目光,带着一种久违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志力!不是虚弱的病人,是一把在寒风里渐渐显露出锋芒、淬过血与火的刀!
柱子猛地转身,看到张鸿的身影,独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光芒。
他几乎是踉跄着跨前一步,张嘴想喊什么,喉咙却被一股酸涩热流堵住,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
他抬起仅存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
张鸿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布满冻疮和疲惫的脸,从石仓里的老周和小石头,看向扛着石头的张大牛,又落在那几处用楔石新固的低矮胸墙上。
然后,他缓缓地、清晰地开口了。
声音依旧嘶哑,带着重伤后的磨损感,却像一把钝锈的柴刀划过冻木,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压住了寒风的呜咽:
“这堡子里的路,是用手和脚一寸寸踩实了的。”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脚下泥泞的黑雪印,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沉凝,“墙上的石头,是汗珠子摔八瓣楔进去的。”他抬起右臂,指向那处正在加固的矮墙。
“灶膛里的那点火,是把命熬碎了添进去才燃起来的!”
他的目光转向灶房烟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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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飘出的稀薄青烟。
“想熬过这冬活下来…靠的不是老天爷赏脸!靠的是自己!”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那嘶哑的声音竟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老子张鸿躺了这些日子,没死!今天站在这!站在这黑铁堡!就是要告诉所有还喘气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冰冷的铁流扫过全场:
“想活命,就别把劲儿省下藏着!有多少本事,都给老子使到黑铁堡这条活路上去!”
他的声音陡然转为铁石般的命令:
“张大牛!”
“在!”
刀疤汉子猛地挺直腰背,大声吼道。
“明日领你那队人手!”
张鸿盯着他,声音斩钉截铁,“堡墙东南角!老豁口!老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搬石头,运冻土,打楔子!入夜前!给老子垒起一道人能爬过去都算你输的矮垒!干得好,灶房那几块带肉丝的腿骨,你们队先啃!”
“是!将军!豁出去这条命也给您垒成铁打的!”
张大牛激动得脸上的刀疤直跳,梗着脖子大吼。
“老周!”
“哎!”
老周佝偻的身子猛地一颤,手里的炭笔差点掉地上。
张鸿的目光投向工坊:“工坊这几杆‘破风’!清膛上油擦机栝!立个规矩!从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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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哪杆枪最快最亮能打响!保准机栝的、擦管子的!下顿灶上多加一口汤!要浓汤!擦坏了弄废了,罚三天工分!少一口粮!”
“得…得令!”
老周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精光!争竞之心被彻底点燃!小石头和一众半大小子更是激动得脸色通红,看着那些冰冷的钢铁部件仿佛看到了升腾的热气和珍贵的油脂!
张鸿的目光最后落在柱子身上:“柱头儿!”
“在!”
柱子挺胸,独臂下意识攥成拳头。
“堡子里所有人!甭管男女老幼!手能动的!脚能站的!从明儿起,按能干多少活计,分三等!一等工,干最累最险的活儿,饭里见着稠的!二等工,挖土垒墙搬石头,按老规矩!三等工,纺纱煮汤看护伤员!工分每天日落前清点!”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老子不管你是新来的还是老卒!在黑铁堡,只认你手里淌下的汗!心里憋住的那股气!干得多,吃得饱!偷奸耍滑混日子的…”
他冷哼一声,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刺:
“滚!滚出去吃西北风!冻死饿死在堡子外,别脏了老子的地头儿!”
场中一片寂静,只有风刮过断墙的哨音。
所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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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都微微屏住。
那几个一直在外围磨洋工、混着老人份口粮的精壮流民,更是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张大牛和他那群人却眼睛冒光,干活的决心被点燃成熊熊火焰。
老周攥紧了炭笔和记录工分的破木板,感到一股沉重的责任落在肩上。
柱子嘴角扯出一抹久违的、混杂着欣慰与凶狠的狞笑,独眼扫视全场,如同清点着即将投入厮杀的手下兵丁。
“都听见没?!”
柱子炸雷般的声音猛地响起,压下了风声,“将军的话就是堡子里的铁律!天黑前各自认好领头的!该凿石头的凿石头!该掏冻土的掏冻土!该磨亮枪筒的给老子豁出命去磨!灶房的烟冒的是活气儿还是水汽儿!就看你们自己了!”
短暂的寂静被打破。
人群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瞬间动了起来!张大牛一把抢过旁边汉子手里的石杵,吼道:“别愣着!将军说了!东南豁口!给老子豁出去!”
流民们扛起石块涌向东南角。
工坊里,小石头红着眼扑向那根擦得最亮的枪管,旁边几个小子更是疯了一样抢着拿起了通条和破布。
连带着孩子的妇人们,也匆匆走向那堆被挑选出来、准备搓麻纺线的靛蓝碎布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