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从破败的窗洞灌进来,吹得篝火盆里最后一点火星子明灭不定。
柱子那声炸雷般的吆喝砸在地上,人群静了一瞬,随即像冰面裂开了缝,火气咕嘟嘟往外冒。
张大牛正梗着脖子应声,额角的疤跳动着,抢过身边汉子手里快磨秃了头的石杵:“愣着做甚?东南豁口!死也得给老子垒实了!”
呼啦啦一片扛石头的、拖木桩的人影就跟着他涌向了堡子东南角那片塌了半截的矮墙。
库房边上的老周佝偻着腰,枯树枝似的手死死攥着那块磨光了的炭笔和破木板,嘴里念念叨叨:“一等工搬大石夯冻土,灶头稠汤管够,二等工挖土,份例照旧……”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堆满了愁苦的褶子,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活泛劲。
旁边几个跟在后头的小子,年纪最大的一个抹了把冻出来的鼻涕,小心翼翼地问:“周爷,那我们擦炮筒子算几等?”
老周浑浊的眼珠转过去,瞪了他一眼:“擦亮了!能打响!给老子弄成镜面儿!灶房就多漂一层油花!擦废了一根铁条头,当心老子罚你去刮冻土!”
他说着狠狠搓了搓冻得发紫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耳朵,啐了口唾沫,“都他娘的支棱起来!看见那枪筒没?那是保命的家伙!比娘们怀里的热乎窝还金贵!”
东南角的豁口处,风更急,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细碎的沙粒,生疼。
张大牛带着七八条精壮汉子,围着那塌了一人多宽的口子。
冻土硬得刀砍上去都只留个白印子。
一个汉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抡圆了石锤狠狠砸向楔在地上的粗木桩。
咚!
一声闷响,木桩只下去半指深,冻土块纹丝不动,反震得他虎口发麻。
“娘的,这冻土是铁打的不成?”
旁边有人搓着手哈气,脸冻得像个紫茄子。
张大牛把肩上扛的块脸盆大的石头撂在脚边,扑哧一声砸进雪泥里,溅起一片脏雪沫子。
他往掌心里狠狠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冻僵的指节,抓起那柄沉甸甸的石杵:“看老子的!”
他腿岔开,腰马沉下去,那石杵被他单臂抡起一道乌光,挟着破风声猛地砸向刚才的冻土缝隙。
“着!”
一声崩裂的脆响!
那片冻土被巨大的力量震开几条蜘蛛网般的裂痕,细碎的冰碴簌簌滚落下来。
“看见没?巧劲儿!”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张大牛抹了把溅到脸上的冰碴子,独眼凶光扫过众人,“砸一点,震一片!别愣着!照这缝往里楔石头!
大的贴底,小石塞缝!冻土块搬过来顶上!”
他声音嘶哑,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天黑前墙头要是站不住人,老子活啃了你们的腿!”
几个汉子被他吼得头皮发麻,立刻两人一组,抬起地上那些大小石块,对准缝隙用力怼进去。
先前喊冷的汉子咬紧牙关,从旁边流民堆里抢过一把破铁锹头,“呲啦呲啦”
用力刮着冻土块边缘的浮土,好让石块楔得更结实些。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片打在渗出汗珠的脖颈上,冻得人一激灵,却没一个再吭声。
灶房那边的矮棚子,几口大铁锅咕嘟着灰白的汤水,翻滚着切得极碎的马肉末和苦涩的干野菜。
空气里飘散着一丝难以捕捉的荤腥味儿,勾得人肚子里馋虫直叫唤。
负责煮汤的妇人,王婶,枯瘦的手拎着一柄沉重的破铁勺,小心翼翼地在最大那口锅里搅动着,眼神时不时瞟一眼东南角热火朝天的人堆。
一个头发花白、裹着破棉袄的老婆子踮着脚凑到大锅边,眯
(本章未完,请翻页)
缝着眼往锅里看,喉咙吞咽了一下。
她怀里还搂着个四五岁、面黄肌瘦的娃子。
娃子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着锅:“婆…稠…”
声音弱得像小猫叫。
王婶脸上纹丝不动,那勺只在稀汤寡水的面上搅:“等着!先紧着一等工的汉子!人拿命垒墙,总得肚里有食顶住!”
她声音干哑,不容商量。
柱子不知什么时候踱了过来,高大瘦削的身影在灶棚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尤其峻厉。
他那只独眼盯着锅里上下翻腾的、几乎看不见的几点可怜油星,喉结无声地滚动一下。
半晌,才瓮声瓮气地对王婶说:“把库底子那点子碎干姜,拍点下去,给老营的伤号汤里。”
王婶闻言,脸上绷紧的线条松了点,默默点头,从腰后摸出个拳头大、捆扎得严严实实的麻布小包,解开,里面是一小撮几乎成了粉末的姜末碎渣。
她极其吝啬地挑了一小指甲盖的量,细碎地撒进旁边一个小瓦罐里。
那瓦罐里,是为石洞里那几个最重的伤员单独熬的一点略带米粒的汤水。
一丝微弱的辛辣气息升腾起来,很快又被浓重的清寒湿气压了下去。
(本章未完,请翻页)
工坊的油灯冒着黑烟,气味呛人。
几支火铳的零部件摊在石条上,乌黑冰冷的金属在昏暗中闪着微光。
擦得最亮的那根枪管摆在最上头,是小石头连续熬了几个日夜的成果,管壁光可鉴人,映出油灯跳跃的火苗。
老周佝偻着腰,脸几乎凑到了枪管上,眯着眼看了又看。
他那双布满黑油污和裂口的手在身上用力蹭了蹭,想碰又不敢碰。
“好…好小子!”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扭头看向旁边几个正用蘸了猪油粗布条使劲捅枪膛的半大小子,“看见没?!这才是咱们保命的玩意儿!都擦出个响来!别给老子丢人。”
小石头被夸得脸膛发红,他旁边一个稍小的孩子正对付一支“破风震山”
燧发机括里的棘轮。
那细小的零件锈住了,任他用削尖的竹签怎么捅、刮都不肯动弹。
孩子憋得小脸通红,额上沁出细汗。
老周眼角扫过,哼了一声,佝偻着凑过去,劈手夺过那竹签,干枯的手指沾了点油泥,动作骤然变得又轻又准,只在棘轮卡住的牙口处捻了几下——咯哒一声轻微的脆响,那顽固的棘轮竟松动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