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极慢,屏着呼吸,仿佛在进行什么圣徒仪式。
另一个小子正对付一根新清理的枪管。
他先用裹了厚布的粗通条来回捅了数十次,直到布条带出的油垢发灰变少,才换上细布条。
那布条早洗得发白,油浸得半透。
他塞进去,捅到底,又一点一点旋着往外抽,仔细检视布条上的每一丝痕迹。
“铁七!你他娘慢点!轻点!旋!要旋着出!懂不懂!”
老周嘶哑地吼,“那是保命的管子!不是烧火棍!弄坏一点毛刺,炮炸了先轰掉你吃饭的家伙!”
叫铁七的小子被他吼得手一抖,脸煞白,忙应道:“懂!懂!周爷!”
动作愈发谨慎。
石洞里安静许多。
张鸿靠着摞高的草垛坐着,左臂已能弯曲些,勉强端得住一只粗陶碗。
碗里盛着糊糊,比外面一等工的还要略稠一点,里面偶尔有点深色的、煮得化开的豆末。
是柱子和云娘坚持的结果。
他一口一口吃得极慢,蜡黄的脸上有了点人色,只是眼窝依旧深陷,像枯井。
云娘坐在一旁,正低头仔细缝补一件破得厉害的羊皮坎肩。
屋里烧着一小堆珍贵的木柴,暖气艰难地驱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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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的寒意。
“南墙三道矮垒,冻得实了。
张大牛那队人…好用。”
张鸿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声音依旧低哑,但气息沉稳许多。
云娘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他:“嗯,柱子今早说了,撞木搭架子撞上去,土墙纹丝不动。”
“张大牛干活是真拼,就是手冻得不像样了。”
“工分给足就是。”
张鸿没看她,目光扫向洞口外飘进来的风雪,“堡门是木头嵌铁皮的,仓房拆出来的木料,老周看过,够硬,能撑。”
“嗯。”
云娘低头继续缝补。
“灶上加粮了?”
张鸿问,语气平淡。
云娘拿针的手顿了一下,声音更低:“没,还是那些粮底子。就是工分分得细,灶房…王婶掌勺的手稳了,不多不少。”
“一等工碗里是真能见点稠的,二等工勉强糊口,三等工就是活命汤了。”
她没说赵婆子抱着孙子饿得发青的脸。
张鸿沉默了片刻,伸手在碗底边缘蹭了蹭,捻起一粒几乎看不见的粘在指尖的残渣:“不易。”
他声音微不可闻。
风刮过破皮帘子的缝隙,呜咽着。
云娘停下手里的针线,没有抬头,只是盯着那件破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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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坎肩上虬结的裂口。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却又清晰地在炭火的哔剥声中递出来:“当家的,粮堆下去了七成,马肉干刮净了。”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那枚磨得溜光的骨针,“剩下的金子,那布袋空了快一半。”
风卷着雪沫子灌进石洞,吹得油灯火苗猛地一缩。
张鸿捻着指尖那点粮渣,听着炭火哔剥作响,沉默得如同角落里的方济生。
“云娘,叫柱子、刘三、老周,还有那个憨娃子,都来。”
他声音不高,裹着一股寒意。
不一会儿,脚步声踩着冻硬的泥地聚拢过来。
柱子裹着一身寒气,断臂袖管空荡荡晃荡,独眼扫过洞里的几个人。
刘三跟在他身后,断臂处缠着的破布渗着暗红,另一只完好的手习惯性按在腰后空荡的刀鞘位置。
老周佝偻着腰,袖口满是油泥,身后跟着的憨娃瞪着好奇的眼睛,脸上冻得发紫。
小石头也被柱子捎带过来,靠着洞壁,低头摩挲着自己冻裂的手指。
“粮,下去七成半了金子也快折了半袋。”
张鸿开门见山,目光扫过几人,“老天爷不睁眼,咱不能干等着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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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死,让人用一根棍子就捅破了墙。”
他指着老周:“‘破风震山’,家底子就那几杆子,废一根少一根。
老周管造、管修、管擦亮堂!堡子里手巧的、能沉下心跟刨土窝似的弄铁家伙的娃子,全归你调遣,就叫‘铁火队’!刘三!”
刘三身子猛地一挺,那只独眼爆出精光。
“火枪在手里怎么打响,怎么打得远、打得狠,死人堆里滚出来的经验,你最清楚。
铁火队修出来的‘破风’,你领着人,练!怎么用,怎么护,人枪合一的杀伐本事,你来教!这支枪队,就叫‘赤狼铳卫’!”
张鸿的声音斩钉截铁,石洞都嗡嗡回响,“柱子盯工分,盯粮草分派,给铁火队和赤狼铳卫把筋骨撑起来!老营的伤号,让云娘多看顾些。”
柱子咧了咧嘴,独眼光芒一闪:“放心,头儿!断粮前,一杆枪一把粮都分毫必争!”
“咱定当尽力!修枪教人!豁出命也干!”
刘三喉咙滚了滚,声音嘶哑却带着颤栗的狠劲。
他那只完好的手下意识握成拳,仿佛已经掂量上了枪杆的分量。
老周浑浊的眼睛眨巴几下,看看刘三,又看看身边同样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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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却强忍着不敢乱动的憨娃和小石头,用力点头:“铁火队!好名字!这帮小崽子,我榨干他们的油!不给咱赤狼铳卫拖后腿!”
张鸿的目光最后落在憨娃身上。
那半大小子被看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挺直了腰杆。
“憨娃,力气沉,脑子活泛点。
跟着老周跑腿听使唤,铁火队里杂活琐碎,手眼勤快着学!”
“哎!将军!”
憨娃响亮地应了一声,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激动。
“光有枪,是没爪牙的老狗。
枪管子打一次就软了,再擦也磨薄了。”
张鸿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像冻土上滚过的闷雷,“铁!得有自己的铁!能打枪、能造刀、能修堡门栓的铁!”
几个人脸上的振奋瞬间凝住。
铁?这冰天雪地里,矿在哪?窑在哪?连烧木炭的柴火都紧巴巴的!
“今天下午,黄羊队该来送下一趟粮草。
他们的路子比我们野。”
张鸿眼神锐利起来,“柱子,等那管事的来了,客客气气请过来。”
柱子独眼微眯:“明白。
黑脸白脸,我来。”
日头刚过午后,几辆沉重的大车碾着冻土印子,吱吱呀呀地驶进了黑铁堡残破的堡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