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鸿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肩胛深处的隐痛像锈蚀的铁线拉扯着神经。
石洞里死寂,只有管事粗重的喘气和方才水碗碎裂的余音在回荡。
“我说了,列单子!”
张鸿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丝,像钝斧劈开冻木,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瞬间压垮了管事喉头滚动的辩解,“风箱!炉口大小!炼铁水的家什名称!材质!规格!一件!一件!全写下来!现在!”
管事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脸上的惊恐还未散去,又被一种更深的、市侩的贪婪本能挤占了。
他眼珠飞快地在张鸿苍白的脸和他腰间那空瘪下去的旧牛皮袋位置之间转动。
最终,对财富的欲念似乎稍稍胜过了那闻所未闻的“炼铁”带来的惊悸。
“写就写。”管事声音发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从怀里摸索出半截发黑的炭笔,又撕下自己里衬一块还算干净些的布片,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就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开始歪歪扭扭地记录:
“大风箱得用最沉实的樟木,至少五人合抱粗,整挖内芯,不能有缝。”
他蘸着口水,艰难地写着。
“炉膛内胆…非精烧的石
(本章未完,请翻页)
英砂陶不可用…耐得住…耐得住那种邪火的烧法?”
他抬头飞快地瞟了一眼张鸿。
“铁砧,最少三百斤以上的青纹铁母,不然砸两下就裂了……”
炭笔划过粗布,留下模糊的黑迹。
“最重要的,搅炉淬火的家伙,叫,叫熟铁长钎,得韧,浸水千万不能炸!那玩意儿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不慎铁水就……”
“够了!”
张鸿打断他絮絮叨叨带着恐惧的补充,声音沉冷,“列清楚!只管把东西名字样子写好!能不能用是我的事!”
他目光锐利如刀,落在管事写下的几个字上,确认无误后,又艰难地补充道:“另外…找那种‘能烧出邪火、烟少’的石炭,想办法给我打听出大概产地!哪怕只是个‘据说’!”
管事喉头再次滚动一下,咽下所有疑问,埋头刷刷写起来,动作加快了几分。
几天后,又是风雪稍歇的黄昏。
柱子带着两个赤狼老卒,押着几辆被油毡布捂得严严实实的大车,碾着冻土的呻吟驶回黑铁堡。
这几辆车,比运粮的车沉重太多,拉车的驽马喷着粗重的白气,蹄子深深陷入雪泥。
没有欢天喜地的迎接,只有柱子阴沉如
(本章未完,请翻页)
水的脸和更深浓的警惕。
堡子里,除了必要的警戒,所有能动的壮劳力都被柱子无声地集结到了堡子最深处避风的山崖下。
那是方济生无意中提过一句、带有微凹石窝能聚风的地方。
石窝前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柱子指挥着张大牛那一伙臂膀粗壮、满手冻疮和厚茧的汉子,正按照张鸿早先在地上用木棍划出的粗糙图样,费劲地在地上深挖着一个土坑。
土冻得如同铁石,锹头碰上去火星直冒。
“用撬棍!死命撞!”张大牛嘶吼着,赤着膀子抡起撬棍狠砸冻土层边缘,震得虎口裂出血丝。
老周和那几个工坊的半大小子,围在一个角落临时搭起的、顶棚低矮的草棚下,小心翼翼地拆开新运来、沾满尘泥的箱笼。
里面是沉重的、泛着原木气味和淡淡铁腥味的奇怪家什部件。
有整块掏空内芯、需要数人合抬的巨木风箱壳;有半人多高、形制奇特带着细密小孔的陶制内胆;有乌沉沉、磨盘般大小、刻着模糊纹路的厚重铁砧;更多的是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沉重铁管和形状怪异的铁质器件。
“老天爷,这都是啥啊?”小石头瞪大眼睛,摸着冰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凉的铁砧,又惊又惧。
“这炉胆,真沉!这孔眼比针鼻子还细……”老周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沉重的陶制内胆,浑浊的眼睛凑近了看,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和本能的抗拒,“这玩意儿能顶住铁水?那不得炸开?胡闹!简直是胡闹!”
刘三默默拿起一根胳膊粗、一丈来长、通体笔直的熟铁长钎,掂量着分量,又用粗糙的手指刮着钎尖部分。
他那只完好眼睛里精光内敛,沉默地感受着手中的分量。
洞窟避风处,张鸿披着厚皮袄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云娘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扶着。
他看着那片在冻土上奋力挖掘的身影,听着铁器搬动的沉重闷响和老周焦躁的低语,脸色在昏暗中更加苍白,唯有眼底深处那两点冷光,如同烧红的铁星。
“柱子,铁石呢?”他的声音穿过挖掘的嘈杂。
柱子正蹲在风箱旁检查卯榫,闻声抬头:“弄来了!按您吩咐,让憨娃在西南野狼坡冻裂的沟缝里刨的!那石头沉的像灌了铅,颜色血污似的!”
他朝旁边地上努了努嘴。
那里堆着一小堆拳头大小的暗红色石块,棱角分明,密度极高,正是品质极差的露天赤铁矿
(本章未完,请翻页)
,混杂着大量泥土沙石。
每一块都被冻得硬梆梆,像凝固的劣质血块。
“够用了。”
张鸿的目光扫过那堆不起眼的劣矿,极其缓慢地站起身。
云娘想扶他,被他无声地推开。
他一步一步,走得并不快,却异常沉稳地走向场地中央。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张大牛等人拄着锹镐喘着粗气,老周脸上是浓浓的疑虑和忧惧,刘三紧握着那根铁钎,柱子则绷紧了神经,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刀柄上。
山风呜咽着卷过石窝。
张鸿停在那个刚刚挖好、还冒着寒气的深坑旁。
坑底已经按照他口授的图样,用粗糙的石块和砸碎的碎土勉强糊起了歪歪扭扭的一个炉床轮廓。
“老周,内胆放下去,卡稳当。”张鸿指着坑底。
老周脸色挣扎:“当家的,这炉胆看着就不扎实!那孔万一堵了,或者禁不住烧,炸开了咋办?人站边上都得被泼个透心焦啊!”
“堵不住!这种陶耐热!按我说的孔排布风,火势顺着走!”张鸿斩钉截铁,目光逼视着他,“放下去!卡在石头缝里!垫紧实!柱子,搭把手!还有刘三!长钎准备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