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他声音嘶哑，像被滚热的铁烙过，“成了！硬邦邦的！这鬼石头真他娘能烧出铁来！”他粗粝的手指用力摩挲着铁块表面那些坑洼的熔蚀孔洞，仿佛在确认它的真实。
张鸿没动。
他依旧拄着刘三递过来的那根熟铁长钎，稳稳地站着，像根楔进冻土的铁桩。
刚才指挥若定、气势逼人的那股劲头稍稍褪去，脸色在热浪蒸腾下更显出病态的苍白，额头渗出的虚汗沿着深陷的眼角滑落。
他目光掠过那铁疙瘩，只停留了一瞬，便投向老周他们围着的那些沉重的铁器家什。
“柱子，”他声音不大，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压过了炉火的轰鸣，“带人盯紧火口，该加炭加炭，该停手就停手。
风箱别硬拉，会弄炸的。
老周！”
老周正蹲在巨大的樟木风箱旁边，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被熏得微烫的木壳缝隙，脸上是种如临大敌又惊魂未定的复杂。
闻声猛地抬头。
“照看好家伙事，别叫寒气扑坏了炉胆。”张鸿吩咐完，又看向刘三，“刘三，堡子里的岗哨再挪两个过来，这里不能出差池。”他顿了顿，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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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扫过那片蒸腾着巨大热量和不可思议景象的石窝，“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
云娘，扶我回去。”声音低了些。
云娘一直沉默地立在他身后暗处，闻言立刻上前，瘦削的肩膀顶住他未受伤的右臂。
她低垂着眼帘，扶着张鸿，一步步踩过还散发着熔炉余温的冻土，朝石洞那边挪去。
那巨大的热源仿佛还在身后燃烧，烘烤着后背。
回到冰冷阴沉的石洞，一股浓烈的药味和炭火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反倒让人心神一松。
张鸿卸了力气，有些踉跄地走到草堆旁铺着的厚靛蓝布上坐下，深深喘了几口气，才渐渐缓过神。
他闭上眼，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石窝里的那炉邪火、那滴滚落的铁水、那声刺耳的“嗤啦”、众人惊骇狂喜混杂的目光、柱子独眼中几乎要烧起来的亢奋，这一切都像烧红的烙铁在他脑中来回冲撞，比肩窝的旧伤还要灼痛。
铁！炼出来了！黑铁堡的第一滴“血铁”！这念头带着熔炉的滚烫温度，烫得他心口都在战栗。
“当家的？”云娘见他闭目急促喘息，脸上血色尽失，慌乱地跪坐下来，伸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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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他的额头。
张鸿猛地睁开眼，眼神精亮得吓人，反手一把抓住云娘冰凉的手腕：“成了！云娘！成了！”
“啊！成了！”云娘被他攥得手腕发疼，看着他眼中不正常的亮光，声音发虚。
“成了！”张鸿重复着，胸膛剧烈起伏，几乎是咬牙切齿，“那姓黄的管事说得对，那邪煤难寻！可这东西真真烧得出铁！我们垒那破炉子难！可它真的熬出来了！老天爷开眼？不！是咱们自己砸开了阎王的粮仓！”
他手上一紧，云娘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柱子说运回来的那种石头，”张鸿丝毫未觉，自顾说下去，眼神锐利如鹰隼，“就野狼坡冻裂沟缝里刨的？满地都是！咱们现在有炉！有吹风的法！把这烂石头变成铁啊！”
他声音拔高又骤然压低，“一斗劣矿？估摸着能熬出几斤铁渣，算它三斤好了！柱子买来的那点子劣质石炭，一袋运到城里多少钱？”
“刨掉咱们用的木炭柴草……”
“嗯，三斤粗铁渣，打磨成铁坯子……”
他松开云娘的手腕，手指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飞快地划拉，像是在计算无形的账册，口中念念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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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魁城府衙的工料房收上好的青口铁什么价？
这种粗铁渣贱！最多给个两百文一斤？不能再高了，那三斤就是六百文！炉子、风箱、铁器的损耗，柱子上次说黄羊队运那些家什来花了……”
他顿住，拧着眉，费力地回忆着，像是要榨干脑子里每一丝关于金子消耗的记忆。
他算得忘乎所以，蜡黄的脸在昏暗光线里激动地扭曲着，手指在冰冷的石面上摩挲、比划，嘴里迸出一个个短促的数字和斤两。
那巨大的希望和随之而来的盘算，冲垮了他强撑起的身体，如同饿狼撕扯着最后一具鲜肉。
石洞里只剩下他急促低沉的语声和云娘压抑的呼吸声。
“除去损耗，咱们堡子每天能炼这么一炉，至少净赚……”他猛地抬头，眼睛在篝火映照下如同燃烧的炭，“三百个大钱是稳的！”
这数字砸在冰冷的石壁上，带着一股滚烫的铁腥气。
张鸿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靠回石壁，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蜡黄的脸上浮起一丝疲惫至极却也亢奋难抑的潮红，仿佛已经看到了源源不断的粗铁锭换成黄澄澄的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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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成一座小山。
洞内一阵沉默。
过了片刻，他这才发觉云娘一直未吭声。
他疑惑地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角落。
石洞里没有方济生的身影，老神医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篝火的光影摇晃着，投映在角落里。
云娘背对着他，正半跪在地上，佝偻着瘦削的身体，不知在忙活什么。
她身旁放着那只粗陶水罐，里面是滚烫的热水。
她正艰难地将一块撕下来的、还算干净的靛蓝色粗布浸入水中，然后费力地拧绞出来，湿布蒸腾着白色的热气，像山石缝隙里吐出的岚霭。
她在备热水。
张鸿心头那团炽热盘旋着未来“碾盘大”家业的铁火，突然被这蒸腾的白气无声无息地冲了一下。
他怔住了，后面算计“一天三百钱，一月就是九两银子，金子回本还能翻倍进账”的种种心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
这只是一个小矿的一个点，在黑铁堡，这样的矿有很多，如果自己可以动员男女老少都来的话，那就是一笔大生意，一个月赚个一两百两金子不是问题！
发财了！
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这其中简直太多的艰难险阻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