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力哈木笑容彻底敛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阴霾,但转瞬即逝。
他放下酒杯,也站起身,抚胸一礼:
“将军谨慎,是应当的。
是在下心急了。”
他瞥了一眼库尔班。
库尔班立刻堆笑上前,腰弯得几乎要折断。
“将军辛苦!驿馆上房已经备好,炭火烧得旺旺的,被褥全是新絮的驼绒,保准解乏!还请贵客千万留宿一夜,养精蓄锐,让小的再尽地主之谊!明早天亮了再赶路,也更稳当不是?”
他眼神真诚,话语滴水不漏。
柱子握刀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独眼看向张鸿,带着征询和坚决的不赞成——这鬼地方透着邪性!
张鸿抬手,止住了柱子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话。
他目光沉静如幽潭,迎上伊力哈木脸上那份虚假的热情和库尔班殷切的注视。
魁城的夜,比白日更危险。
但这“顺风驿”的水,不蹚一趟,怎知是深是浅?那西域商路和成箱的金银,是巨大的诱惑,也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
他需要看清这张糖衣下的牙齿有多锋利。
“伊力老板盛情,”张鸿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张某叨扰一夜。”他答应得干脆,反倒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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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力哈木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痛快!痛快!”伊力哈木抚掌大笑,小胡子翘得更高,“库尔班,伺候好三位贵客!一丝怠慢,我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东家放心!”库尔班连声应着,侧身引路,“将军,请!”
驿馆的上房确实不错。
房间宽敞,地龙烧得暖意融融,驱散了堡子里的湿寒,熏着淡淡的、不知名的暖香。
紫檀木架子床上铺着厚厚的雪白驼毛褥子,触手柔软温热。
柱子进门第一件事,如同猎豹般迅速而无声地检查了房间的各个角落——床底、柜子、后窗。
确认无虞后,才将门轻轻带上,反身靠在门后的阴影里,独眼半阖,耳朵却竖得笔直,门外甬道里的任何脚步声都休想瞒过他。
憨娃抱着沉甸甸的“震山”铳,在角落缩着,眼睛瞪得像铜铃,紧张地喘着气。
“柱子叔,俺,俺怕!”
“闭嘴!”柱子低喝一声,声音像沙砾摩擦,“抱着你的烧火棍,别放屁!”
他把火铳戏称为烧火棍,却从未轻视过它的威力。
张鸿卸下沾满尘土和一丝淡薄血腥味的靛蓝罩褂,随手搭在屏风上。
里面那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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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靛蓝棉袄也脱了,露出精悍结实的臂膀和缠绕其上的旧布条,布条下是他尚未完全愈合的旧伤。
粗布单衣下,胸膛的起伏沉稳有力。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
冷冽的空气混着驿馆后院马厩的气味涌进来,冲淡了屋内的暖香。
魁城的灯火稀疏,像散落的鬼火,映着远处模糊的城墙轮廓。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库尔班谄媚的声音传来:“将军歇下了么?小人库尔班。”
“何事?”张鸿没回头。
“天冷,给三位爷送碗暖身的羊汤,自家熬的,用的是最好的羔羊腿肉,放足了胡椒和香菜末子,驱寒最是管用!还有些刚出炉的薄皮烤馍馍,酥脆得很。”
话音未落,房门已经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柱子闪身上前,独眼锐利如刀,手按在腰后的短刀柄上。
库尔班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健壮伙计,一人捧着一个硕大的、冒着热气的黄铜盆,里面是奶白色的浓汤,香气扑鼻。
另一人端着铺了干净白麻布的托盘,上面是金黄的烤馍和一碟切好的白水羊肉。
“放下。”柱子声音低沉,侧身让出地方。
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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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小心地将汤盆和托盘放在房中央那张小圆桌上,全程不敢抬头。
汤盆里的热气氤氲上升,肉香混合着浓郁的胡椒辛香瞬间充满房间。
库尔班退后一步,脸上堆着笑:“将军慢用!慢慢用!还有什么吩咐,只管拉墙角的绳铃,小人随叫随到!”说完躬身退了出去。
柱子仔细检查了汤盆和烤馍,甚至掰了一小块馍丢进嘴里嚼了嚼,又用银针探了探汤,确认无误,才对张鸿点了点头。
张鸿坐到桌边,端起一碗热汤,也不怕烫,咕咚就是一大口。
滚烫浓醇的汤汁带着胡椒的辛辣顺喉而下,瞬间驱散了骨髓里的寒气。
“吃!”张鸿言简意赅。
柱子拿起一个烤馍,撕开两半,递给缩在角落的憨娃一半:“吃完睡觉!今晚就是天塌了,你也给老子抱着铳别撒手!”
“嗯!”憨娃接过来,狠狠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哈气,眼睛却不敢离开怀里的“震山”。
……
窗外更深,万籁俱寂。
驿馆内的喧闹早已平息。
柱子靠墙坐着,如同一尊融入阴影的石像,呼吸悠长几不可闻。
憨娃抱着沉重的火铳,蜷在墙角的地板上,沉重的眼皮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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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撑不住,耷拉下来,呼吸变得均匀而粗重。
张鸿靠坐在床头,并未入睡。
他闭着眼,像一头假寐的猛虎,在黑暗中敏锐地捕捉着外界的一切微末声响。
地龙烧得太旺,暖香熏得人头脑发胀。
白日里的喧嚣与暗流,此刻化作无声的压力沉甸甸压在心头。
伊力哈木那双精亮的眼,库尔班弯下的腰,还有那几个舞姬柔软妖娆的身段,混杂着金饼银锭子的诱惑,在脑海深处翻搅。
门,被极其细微地推开了。
没有脚步声,只有一缕更浓郁的、甜腻到发腻的异香,裹着一道幽灵般的柔软身影,悄然滑入。
柱子猛地睁开那只独眼,在黑暗中如同幽火的瞳孔瞬间锁定了门口那窈窕的黑影!他无声地将手按在了腰间刀柄之上,身体绷紧如同拉满的强弓。
但下一刻,他看到那黑影并非刺客装扮——轻薄得近乎透明的绯红轻纱在暗处漾开妖冶的弧度,勾勒出来人饱满得惊人的曲线。
是那个送蜜酒、跳舞的胡姬首领!她的深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锁定猎物的夜枭。
“嘘!”胡姬竖起一根雪白纤细的手指,压在红得滴血的饱满唇瓣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