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换上的细蓝布袄子贴身了些,衬得她精神了些许,发髻上的银簪随着动作偶尔闪过微光。
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面是半碗稠糊糊的黍米粥,腾腾冒着热气,香气虽寡淡,却驱散了洞穴深处的寒意——这与之前豆饼都吃不上的日子,已是天壤之别。
皮帘轻轻掀动,阿娜尔拖着疲惫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
她脸色苍白,沾满了煤灰和铁锈的污迹,手上更是不堪,被矿块的棱角划了几道小口子。
裹着那件不合身旧袄的样子,比初来时更多了几分狼狈和落寂。
她没看云娘,低着头直奔角落那个属于自己的薄草垫子,想把自己藏起来。
“站住。”
云娘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没抬头,针线在指间穿梭得飞快,“先把脸和手洗了。
水在火盆边温着。”
阿娜尔身体一僵,停在原地。
火盆旁确实有一个小铜盆,里面温着一盆热水,还飘着两片干姜片。
这不是给她准备的舒适享受,更像是一种规矩,一种不容你弄脏这有限空间的命令。
她默默蹲到盆边,机械地掬水洗脸洗手。
冰冷的污垢融化了,露出本来的肌肤,但指根处那些细小的划痕却清晰可见。
温热的姜水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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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丝暖意,但这丝暖意与她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
云娘缝完了最后一针,利落地咬断线头,展开补好的褂子看了看。
这时她才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阿娜尔清洗后依然显得楚楚可怜的脸颊和冻得微红的手。
尤其在那几道红痕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落回阿娜尔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袄子,以及那双裸露在旧裤脚和破旧草鞋之间,脚踝上刺眼的黄金绞丝链。
阿娜尔被她看得如芒在背,下意识想把脚缩进破烂的草鞋里。
“袄子脱下。”
云娘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里子破了,我给你补两针。
你这细皮嫩肉的,穿这种粗针脚的硬布袄子,怕是不出两日就要磨破。”
阿娜尔愣住了,不解其意。
补袄子?给她?
“快脱。”
云娘的语气加重了一丝。
这不是商量。
阿娜尔迟疑着,还是解开了那件宽大旧袄的布扣,递了过去。
里面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云娘接过来,翻看了一下破洞的位置,顺手从旁边针线笸箩里拿起剪刀,“咔嚓”一声,极其精准地将脚踝金链旁垂下的几缕细链和金铃绞断!
几枚小小的金铃和碎宝石应声滚落在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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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
清脆的微响在寂静的石洞中格外刺耳。
阿娜尔惊得后退一步,脸色煞白。
那几缕细链曾是这身屈辱枷锁上唯一还透着几分奢华的装饰。
“碍事。”
云娘面无表情地将绞断的细链和金铃扫到墙角,仿佛只是扫掉了几粒灰尘,“搬石头、填炉子,刮坏了链子事小,绊倒了耽误功夫事大。”
她的解释冷静得像在陈述一项工程注意事项。
她低头,开始利落地用粗线缝补袄子的破烂处。
阿娜尔呆呆地站着,脚踝上只剩下绞丝金链,冰冷而沉重。
那份被当成工具的屈辱感,比昨夜被剥光审视更漫长。
这个瘦小的中原女人,她比那个凶暴的男人更懂得如何无声地剥离你的尊严。
云娘缝补完毕,将袄子抖了抖,递还给阿娜尔。
她指着旁边小几上那碗粥:“喝了,凉了伤胃。”
语气平淡无波。
阿娜尔接过还有她体温余热的旧袄,木然地穿上,扣好扣子。
她端起那碗温热的糊糊粥,粗糙的瓷碗边沿硌着唇瓣。
浓稠的黍米粒混合着一点点咸味,口感粗糙无比,远不及魁城暖阁里蜜酒的千分之一甘甜。
她强迫自己小口吞咽着,泪水无声地混入糊糊。
这粥,与这份被“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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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活,都如同这堡子里的铁腥味,堵在喉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工坊里,一夜的折腾初见成效。
新掺入的黍谷壳子被柱子细心地混合在焦炭和木炭中投入炉子。
清洗、修整过的鼓风囊在老周带人全力拉动下,发出更沉闷有力的轰鸣!风更紧更硬地灌入炉膛深处!
刘三紧盯着炉口,老脸上绷紧了皱纹:“火头变了!将军!你看那火苗,颜色在往蓝边上靠!有白芯了!”
炉口的火舌舔舐着,原本浑浊的黄红中,一丝带着白炽感的蓝光隐约可见。
那意味着更高的炉温!
整整一夜,张鸿都待在工坊的火光和煤烟里,像一块被反复锤炼的铁胚。
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单衣,又瞬间被炉火烤干,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盐渍。
煤灰沾满了他赤裸的臂膀、脸颊和脖子。
他亲手掌钳,刘三和另外两个经验丰富的老铁匠轮番挥锤,对着炉里新取出的、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更亮红色泽的铁水凝固块奋力锤打。
锤击声不再是空洞的闷响,而是变得清脆了一些!
每一次重击落下,铁块上崩溅出密密的橙红色火星,火花飞溅的轨迹也更短直,少了一些飘散的黑烟杂质。
“铛!”
“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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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
清越的声音在黎明的微光中回荡。
张鸿看着砧台上被反复锻打、延展、烧红又冷淬,最终渐渐显露出一种均匀暗青色泽的长条铁料,眼中那抹红光仿佛要溢出。
他捏着钳子,手臂肌肉虬结,感受着每一次锤击带来的震动。
快了。
虽然离那“水一样的沉光”还远,但这料子的韧性、硬度,已远超之前的熟铁。
他放下铁钳,接过柱子递来的冷水陶罐,狠狠灌了几大口。
冰冷的水冲进喉咙,压下灼热的疲惫。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煤灰,看着被烟熏火燎得黢黑的柱子、一脸兴奋但累得直喘的老周以及眼睛亮得惊人的刘三。
“黍壳子掺两成,不能再多。”
张鸿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鼓风囊的套筒还要加固缝隙,回头拆了西边空屋子的几根旧门轴当铁箍用。”
“风箱匠得想办法弄一个,魁城伊力哈木那老狐狸手里,肯定攥着这种手艺人的人脉。”
“阿娜尔……”
柱子立刻接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那女人?除了搬矿石磨破点皮,没啥用,昨晚缝袄子还哭唧唧。”
张鸿没评价。
他看向洞外鱼肚白的天际,风雪似乎小了些。
“留着她。”
他只简短地说了三个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