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的炉火映红了半边天,柱子抹了把汗,朝掌心啐了口唾沫:
“头儿!这火色稳了!刘三叔说掺两成黍壳顶好,再加温炭就吃不透了!”
他声音带着一夜鏖战的疲惫,更多是压不住的兴奋。
张鸿赤着上身,汗水和煤灰混成黑黢黢的泥浆,顺着精悍的背脊往下淌。
他捞起一瓢冷水兜头浇下,激灵打了个寒颤。
“风囊套筒用铁箍紧了缝?”
“老周带人弄利索了,呼呼往里灌风,比先前透亮十倍!”
柱子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行了!留几个人看着炉子闷火歇歇!明天开炉,照新法子打胚子!”
张鸿抓起地上汗湿的破褂子胡乱擦了两把,套上柱子递来的靛蓝罩甲,“柱子,憨娃,把库房领回来的那坛子掺水的浊酒抬上,去洞子不是,去‘那儿’等我。”
他含糊地冲堡子中心方向抬了抬下巴。
柱子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好嘞!憨娃!走!”
张鸿转向石洞的方向。
风雪小了些,但寒气依然刺骨。
他推开门帘,一股混着草药和炭火气的暖意扑面。
云娘正坐在小马扎上缝补,新袄子衬得人精神些,听见动静抬起头,露出一个温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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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笑:
“夫君回来了?饿了吧?我去热热糊糊……”她放下针线,起身就要去拨弄火盆上的陶罐。
“不急。”
张鸿拦住她,目光在她脸上扫过,捕捉到她眼角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虽然那新银簪在火光下亮得晃眼。
他伸手想去碰碰她的发髻,手指却停在半空,捻了捻煤灰,又放下来:“穿上最厚的袄子,跟我出去一趟。”
云娘动作微顿,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疑虑,但还是温顺地点头:“外面风大,夫君也加件罩衫。”
她拿起旁边那件旧褂子递给张鸿。
这是她几天来强装平静、维持慷慨主母姿态的常态。
从阿娜尔被领回来,到张鸿特意示好,她始终表现得体大度,甚至还吩咐人给阿娜尔寻来冻疮膏。
但那平静下的委屈和不安,像根无形的刺。
此刻张鸿深夜突然叫她出去,她心里咯噔一下,指尖有些发凉。
“走吧。”
张鸿披好褂子,没多说。
两人走出石洞,寒意瞬间包裹全身。
雪夜的堡子像块凝固的黑铁,只有零星几点微弱的油灯光芒。
张鸿带着云娘,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堡子最中央那片早就荒芜成冻土空地的位置走去。
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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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上一任不知姓甚名谁的“堡主”坍塌的破屋旧址。
“夫君这是去哪儿?”云娘的声音在风声里显得细弱。
“快到了。”
张鸿声音沉稳,侧了侧身替她挡了挡风。
又走了十几步,越靠近堡子中心,那片废墟的方向……
竟有光?
烛光!
云娘猛地停下脚步,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风雪中,哪里还有什么破屋废墟?!
一座全新的、方方正正的青砖院子,赫然矗立在堡子中央的空地上!
米黄色窗纸的木格窗里透出暖黄的的烛光!
映得院子周围的雪地都亮堂堂一片温暖!
这…这是真的吗?
云娘擦了擦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与她住了几个月、狭小昏暗、连水罐都结冰的石洞相比,这院子简直像另一个世界!
“这,这是……”
云娘甚至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这是真的后。
捂住嘴,声音哽在喉咙里,身体微微发起抖来,连日来的委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温暖冲击撞得摇摇欲坠。
张鸿看着她骤然湿润的眼眶和难以置信的神情,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几近腼腆的笑意。
他一把推开虚掩的院门,哈哈一笑,震得屋檐雪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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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落下。
“哈哈!傻眼了吧?你住了多久石洞,早想换个地方!所以啊,我就偷偷让柱子带人,拆了老屋基,挖了那边的土坯窑,烧了这点砖。
地方小,比不了大户人家的院子,但结实!避风!冻不着你!”
他声音洪亮,带着少有的畅快,粗粝的手小心地捏了捏云娘冰凉的手腕,“本想等到你生辰,后来你懂吧,反正瞒着干,是我不地道。”
“别生气,喜欢不?”
那笑里带着点笨拙的讨好,和他平日的杀伐决断判若两人。
院门内的光亮里,柱子带着憨娃、刘三、老周、张大牛等十几个核心兄弟已经围了一圈,中间架着炭火,烤着几只干野兔,地上摆着那坛子浊酒和几个缺口的粗陶碗。
柱子嗓门最大:“嫂子!快进来暖和暖和!这院子可是头儿一块砖一块瓦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兄弟们连着干了好几十个晚上,白天还得炼铁抢粮,就为了给你个惊喜!比那住金屋的贵妃还讲究!”
“就是!头儿说了,嫂子身子骨弱,再不能让冻坏了!”
憨娃抱着酒坛子用力点头。
刘三也搓着手笑:“新盘的炕,烧了大半天了,热乎着呢!窗纸柱子托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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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贩子弄的,厚实!”
老周则嘿嘿笑着,刀疤脸在火光下柔和不少:“嫂子进去瞅瞅!保管比那石头洞子强一百倍!”
云娘站在明亮的烛光和温暖的炭火气息中间,身边回荡着汉子们真诚直白甚至有点粗俗的打趣。
丈夫带着小心翼翼讨好的问话,兄弟们带着自豪的邀功。
几天来所有积压的情绪以及此刻巨大惊喜带来的冲击,像洪水一样彻底冲垮了她强撑的面具。
“喜,喜欢!”
云娘终于出声,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夫君…我…谢谢…谢谢夫君,谢谢…各位兄弟!”
她对着张鸿深深行了一礼,又转向众人,泣不成声。
看到她落泪,刚才还喧闹的汉子们一下有点无措。
张鸿几步上前,一把将她拥进怀里,也顾不得身上煤灰蹭脏了她的新袄:“哭啥!喜欢就行!”
他大手有点笨拙地抹着她脸上的泪,“柱子!愣着干啥?倒酒!让兄弟们暖暖身子!今儿高兴,也算咱们黑铁堡…真正有了个家了!”
“好嘞!”
柱子精神抖擞,拍开酒坛的泥封,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来!兄弟们!敬嫂子和头儿的新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