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链贴着她的手臂冰凉刺骨,衬得那张扬的酒香都像是无声的嘲讽。
巨大的失重感和一种更深的卑微将她淹没。
她端起碗,酒液在碗中剧烈摇晃,几乎泼洒出来。
她一饮而尽,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感觉不到暖意,只有火辣辣的烧灼感和顺着冰凉脸颊滑落。
这就是她的命吗?
连当个被使用的物件,都轮不上?
张鸿浑似未见两人复杂的表情和心理,或者说刻意不去理会。
他再次将三只粗陶碗倒满,酒香更烈:“往后,要干的活儿还多!云娘,你管好内务,阿娜尔,西域那套弄金弄银的把式你要琢磨透!”
他又灌下一大口,喉结剧烈滚动一下,声音如同火炭滚过,“有你们在,黑铁堡这炉火,定能把天都烧出个窟窿!”
云娘看着丈夫眼中因酒意和雄心点燃的灼热光芒,再看看眼前这碗“女儿红”,心绪翻江倒海。
她捏着碗沿的粗糙豁口,又啜饮了一大口,温热的酒气蒸腾上来,混着眼眶的酸涩。
阿娜尔低垂着头,盯着碗中摇晃的琥珀色涟漪。
她猛地抬手,狠狠擦掉脸上冰凉的泪痕,端起碗,几乎是用同归于尽的力气,将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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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酒液全部倒进口中!强烈的酒气冲得她眼前一阵发黑。
暖?不,是刀子在割喉咙!可也好过冻死在石缝里。
酒意蒸腾,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小屋里弥漫。
对话断续,围绕着铁炉如何改进,魁城见闻,却始终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云娘偶尔应一声,阿娜尔更是沉默如金。
两人身上的粗布蓝袄和那刺目的金链在酒香里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真实。
……
晨曦微露,寒意刺骨。
张鸿独自坐在新房堂屋的小木凳上,捧着一大碗云娘天刚擦亮就给他熬的黍米糊糊。
糊糊冒着白气,味道寡淡,远不如魁城里那些精米。
他呼噜噜地喝着,眼神却有些飘,回想起昨晚昏暗油灯下,云娘半解的衣襟、阿娜尔滑落半边衣衫时那骤然撞入眼底的、饱满得令人窒息的蜜色肩背。
他猛地咬了一口筷子头,嘴里发出硬物撞击的轻微响声,心头涌上一阵燥热的苦笑。
昨晚真是当了圣人?他娘的!
他张某什么时候开始讲究这些了?
只是要真那么干了,云娘会多难过?
这丫头心都拴在自己身上。
他眼前浮现出云娘强撑着给他补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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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回来时努力挤出温顺笑容的样子。
他甩甩头,强行驱散那点旖念和燥热。
“呸!”
几口把糊糊喝光,碗底重重一顿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筋骨,那点“圣人之举”带来的虚火被强行压回心底深处。
窗纸外透进的晨光带着雪后清冽的寒意。
新盘的土炕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温热,工坊方向隐约传来鼓风囊低沉的呜咽。
炉火在烧,铁要炼,金子银子要去挣!
他抓起放在脚边靛蓝罩甲粗鲁地穿上。
“柱子!”
他一把推开堂屋门,寒风裹挟着远处鼎沸的人声扑面而来。
是张大牛和几个汉子粗着嗓子,正在操练配震山铳的老兵队列!
张鸿嘴角扯出一个硬朗的弧度。
小情小欲算个鸟!
他大步踏出温暖的新家门槛,如同冲出一道无形的界限。
那点隐秘的燥热瞬间被冻硬在靴子踩过的新雪之下。
远处的铁炉发出更为沉雄有力的呼啸。
新的黑铁堡,开始改造了!
……
一个月后,黑铁堡,新家堂屋
炉火烧得正旺,新盘的土炕散发着令人熨帖的温热。
堂屋里挤满了人,柱子、刘三、老周、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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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牛、憨娃等核心兄弟,还有几个管着粮仓和铁料库的老成汉子,都围在中央那张新打的、还带着木头清香的方桌旁。
桌上摊着几张粗糙但清晰的账目单子,旁边放着木匣子。
云娘坐在张鸿身侧稍后的位置,面前摊开一本用针线缝订的厚厚账本,手里捏着一根磨得光滑的细木炭条。
她穿着那身靛蓝细棉袄裙,发髻上的银簪在火光下偶尔一闪,脸色比一个月前红润了许多,眼神专注而沉静。
张鸿端起粗陶碗喝了一口温水,目光扫过众人:“都到齐了?好。
这一个月,大伙儿没日没夜地干,炉火没熄过,铁胚没断过。
魁城那边,伊力哈木的银子金子,也按时送来了。”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柱子,报数。”
张鸿看向独眼汉子。
柱子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头儿!这一个月,咱们炼出上好的铁胚,足有一千三百斤!比上个月多出三百斤!魁城顺风驿交割,按头儿定的价,每百斤兑金十两,共得金一百三十两!伊力哈木那老狐狸还算守信,金子成色足!”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一百三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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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这数字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头发颤!他们这些人,以前见过最大的钱,可能就是几两碎银子。
“还有,”柱子继续道,“咱们自己打的锄头、镰刀、铁钉。”
他看了一眼憨娃抱在怀里的宝贝,“零零碎碎也换了些散碎银子和铜钱,折合银子约莫五十两。
另外,库房里还存着上次魁城换回来的精米二十石,盐八包,还有伊力哈木‘孝敬’的几匹布。”
张鸿点点头,看向云娘:“云娘,家里开销。”
云娘立刻翻开账本,声音清晰平稳:“夫君,各位兄弟。
这一个月,堡子里一百一十三口人,每日两餐,耗粮十五石。
按夫君吩咐,每日加了一顿稠糊糊,比往年冬天强太多。
盐耗了一包半。
炭火、修补工具、还有给几个病号抓药的钱,支出了银子十二两。
另外,按夫君吩咐,给堡子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十岁以下的孩子,每人多发了半斤精米,耗粮三石。
结余:精米二石,盐六包半,银子三十八两。”
她报得条理分明,一笔笔清清楚楚。
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敬重。
这位主母,不仅管住了家,还管得明明白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