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拍身后汉子肩上扛着的麻袋。
张鸿脸上没什么意外，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方济生摊开在桌上的那本医书上。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还有不少鲜红的指印。
“咋样？”张鸿问了一句，既是问柱子，也是问方济生。
柱子抢着道：“稳当得很！伊老狐狸还想磨叽压价，被俺骂回去了！按您说的，金子一分不少！”他扫了一眼周围安静等待的病人，压低声音，“头儿您这边动静挺大啊？”
他看到远处回春堂的方向，似乎有人探头探脑。
方济生抬起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抬走了三个快断气的。”
他指了指桌子旁新堆起来的几个破旧包袱，里面鼓鼓囊囊装着些糙米、干野菜，甚至还有几小块粗糙的熏肉。
“这些是能动的送的。”
他又拿起那本写满字的医书，递到张鸿面前。
字迹是方济生的，刚劲有力，详细记录着每个他诊治过的病人症状、用药和后续叮嘱。
在书页的空白处和背面，赫然盖着七八个新鲜的红指印！
有些甚至按歪了，拖出长长的血痕。
那是那些付不起诊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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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识字、只能摁下手印的穷苦病人留下的凭证！
魁城西门外，风雪搅着泥浆，顺风驿墙根下的人堆却越聚越厚。
方济生那破桌子前，排队的、看热闹的、等着捡药渣的，挤得水泄不通。
油灯的火苗在寒风里飘摇，映着一张张冻得发青又带着希冀的脸。
张鸿抱着胳膊，背靠着冰冷的土坯墙，目光扫过攒动的人头，又投向天边。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日头只剩一抹惨淡的橘红，挣扎着贴在远山棱线上，眼瞅着就要被吞没。
“柱子。”张鸿的声音不高，穿透嘈杂的风雪和人声。
柱子正瞪着他那只独眼，凶神恶煞地盯着一个想往前插队的闲汉，闻声立刻扭过头：“头儿？”
“时辰不早了。”张鸿下巴朝西边那抹残阳抬了抬，“堡子里还有人等。”
柱子心领神会，粗着嗓子吼了一声：“都听着！今儿个收摊了！方神医要回堡！没看上的，三天后！还是这地界！过时不候！”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失望的叹息和恳求声嗡嗡响起。
“神医！再等等！俺家娃子烧得烫手！”
“先生！俺这腿疼得钻心！求您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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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三天俺娘怕撑不住啊！”
方济生刚给一个咳得直不起腰的老汉扎完针，正慢条斯理地收着银针。
他眼皮都没抬，枯瘦的手指稳得像磐石，将细如牛毛的针一根根插回皮套，动作一丝不苟。
张鸿分开人群，走到桌子前，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方先生的本事，你们瞧见了。
命是自己的，路在脚下。
黑铁堡的门，开给想活、能干活的人。”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里那些虽然面黄肌瘦，但眼神还算清亮、手脚看着有把力气的汉子，“堡子里开春要大建！缺人！铁匠、泥瓦匠、木匠！二十个！管吃管住！月钱——”
他伸出两根裹着厚茧的指头，“二两雪花银！年底看堡子收成，再分红利！”
“二两？！”人群里炸开锅。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瓦匠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子瞪得溜圆，“魁城大工头才给一两二！还克扣饭钱！”
“黑铁堡？啥地界？没听过啊！”一个精瘦的年轻木匠狐疑地打量张鸿，“别是诓人去做苦力吧？”
柱子往前踏一步，靴子碾碎冻硬的泥块：“诓你？老子手里的金子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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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烫手？”他独眼扫过那木匠，“爱来不来！黑铁堡的炉子烧得旺，打出来的铁能换金山！不差你这号疑神疑鬼的！”
人群里挤出个瘸腿老汉，正是前日在顺风驿墙根下被方济生扎针止了咳的老铁匠陈瘸子。
他搓着手，哈着白气凑到张鸿跟前：“张将军！您堡子里真管饱饭？顿顿有稠的？”
张鸿瞥他一眼：“陈瘸子？你那咳喘好了？”
“好了！真神了！”陈瘸子激动得直拍大腿，“方神医一针下去，跟掐了病根似的！将军，老汉我打了四十年铁！手上功夫没丢！只要管饭，给口热乎地方住，工钱您看着给！我…我去！”
“算你一个！”张鸿点头。
“我也去！”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推开人群挤过来，脸上横着道刀疤，是前日被方济生放血治疔疮的刘三，“妈的！在魁城扛大包，累死累活一天就三十个铜子！还受鸟气！张将军，刘三别的手艺没有，一把子力气！砌墙扛石头，您说话！”
“还有我！”
“算我一个！”
有人带头，棚子底下顿时活泛起来。
二两银子！管吃住！这年头，卖儿卖女也换不来这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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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名额眨眼报满，多是些有把子力气或手上有点糙活计的汉子，也有两三个看着机灵的后生。
张鸿大手一挥：“柱子！发定钱！一人先给五钱银子！安家！”
柱子解下腰间沉甸甸的皮袋子，叮当倒出一堆碎银角子。
领钱的手哆嗦着，冰凉的银子攥在手心，像攥住了命根子。
“收拾铺盖！半炷香后，城门口集合！”张鸿撂下话，转身就走。
方济生默不作声跟上。
柱子独眼扫过那群捧着银子傻乐的工匠，吼了一嗓子：“麻利点！掉队的，银子收回！堡子不养闲人！”
骡车吱呀，压着冻硬的官道往城外走。
新招的二十来个工匠深一脚浅浅一脚跟在车后，背着破铺盖卷，脸上混杂着对未来的希冀和离乡背井的不安。
风雪更紧了，鹅毛大的雪片子抽在人脸上生疼。
刚出城不到五里，野狼沟那黑黢黢的峡口像张开的兽嘴，横在前面。
柱子猛地勒住缰绳！“吁——！”骡子不安地打着响鼻。
前方狭窄的土路中央，七匹驮着褡裢的健马一字排开，马上骑士个个裹着翻毛皮袄，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双饿狼似的眼睛。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