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撕裂着魁城南门外十里坡的夜空。
几十个黑铁堡的汉子,在张鸿刀子般的目光注视下,像一窝被捅开的蚂蚁,在冻得硬邦邦的官道拐弯处疯狂蠕动。
魁城,夏侯府,内院。
卧房内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夏侯甘躺在床上,呼吸虽然微弱,却比之前顺畅了许多,那可怕的痰鸣声几乎消失了,脸色也透出一丝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气息。
他正沉沉睡着。
管家和仆妇远远站着,大气不敢喘。
方济生坐在床边矮凳上,再次为夏侯甘把脉。
枯瘦的手指搭在寸关尺上,感受着那细若游丝却坚定搏动了一点的脉象。
他轻轻将夏侯甘的手放回被中,站起身,从药箱取出一个小纸包:“明早温水调服此药。
两日一次。”他递给旁边如释重负的管家。
管家双手接过,千恩万谢:“是!是!多谢神医!我家老太爷…”
方济生打断他,背起药箱:“人已脱险,好生静养。
我该走了。”
“神医留步!”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夏侯雅快步走近,她眼圈依旧红肿,但神情镇定了许多。
她对着方济生盈盈一福:“方神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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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雅儿代夏侯家铭记于心!之前城外…多有怠慢,还请您海涵。
家父…家父说,诊金…”
“诊金,张将军已收讫。”方济生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波动。
夏侯雅一窒,想起张鸿那张充满市侩匪气的脸,以及那冰冷的铳管,心头一阵屈辱,但面上不敢显露:“是…是。
神医辛苦了。
这风雪夜行路不便,府中已备好客房,请神医暂歇一晚…”
“不必。”方济生脚步未停,径直向外走去,“救人已毕,此处无需我再停留。”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风雪中,留下夏侯雅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双手死死攥紧了衣袖。
魁城南门悄然打开一条缝。
在门内府兵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柱子跳上停在门外的骡车:“方先生!坐稳了!咱们回家!驾!”
马车在空寂、风雪肆虐的街道上疾驰,快速驶出魁城。
目标直指南方那片同样被风雪笼罩、却如火如荼的十里坡。
十里坡。
天色已微微透出一丝死鱼肚般的灰白,风雪却丝毫未减。
坡顶的官道旁,一排半人高的石基在冻土上拔地而起,虽然粗糙,却异常厚重结实。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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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前,几排歪歪扭扭但根根深嵌泥土的拒马桩狰狞地矗立着,桩前地上覆雪的阴影里,隐约可见尖利的铁蒺藜闪烁着寒光。
简陋的原木棚架子已经搭起了一半,在狂风中微微摇晃。
几十个汉子像从泥雪里滚过一圈,个个浑身湿透,眉毛胡子挂满冰棱,呼出的白气粗重。
他们挤在两辆板车形成的避风处,传递着冻得邦硬的黍米饼子,就着皮囊里冰冷的水,狼吞虎咽。
张鸿站在刚刚垒起的石基最高处,嚼着同样冰冷的饼子,目光鹰隼般扫视着下方官道。
风雪拍打着他疲惫但依旧挺直的身体。
一辆骡车顶风冒雪,出现在官道拐弯处,正艰难地向上爬坡。
柱子第一个跳下车,迎着风雪扯着嗓子吼:“头儿!方先生接回来了!老夏侯没死!”
“好!”张鸿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狠厉,“柱子!东西准备好了?”
柱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起来的木牌子,还有半桶浆糊:“喏!牌子!浆糊!”
张鸿跳下石基,一把抓过那粗糙木牌,将表面凝结的雪沫子抹掉,露出上面用焦炭写就的、如刀刻斧凿般的大字:
“入云州,走黑铁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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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值税银,比魁城——少五成!”
他抓起浆糊桶里冻得发硬的刷子,走到官道拐弯处那排最显眼的拒马桩旁,找了个最突出、最迎面的位置。
噗!噗!噗!
他用刷子蘸着冰冷的浆糊,狠狠往那根最粗的桩子上拍去!拍散了挂在上面的冰凌。
然后,他双手擎起那沉重的木牌,将写有字迹的一面,狠狠按在那糊满了浆糊的拒马桩上!
咚!
木牌稳稳固定在了粗壮的拒马桩顶!那行惊世骇俗、如同战书般的大字,瞬间刺破了黎明的灰暗风雪,正对着魁城的方向,无比醒目!
“立碑喽!”柱子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声音在风雪中滚动,仿佛某种宣告。
几十个汉子猛地站了起来,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疲惫,看着那傲立在风雪中的牌子,看着牌子后如同野兽獠牙般狰狞的拒马桩和冰冷石基,胸腔里一股热气直冲头顶!
“立碑喽!”嘶哑、亢奋的吼声汇成一片!在十里坡上空的狂风中激荡!
风雪呼啸,那面崭新的木牌在风中微微震颤,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一头蛰伏在官道旁、对魁城虎视眈眈的幼兽,发出了它的第一声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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哮。
风雪撕裂着魁城南门外十里坡的夜空……
那面崭新的木牌在风雪中“呜呜”作响,像挑衅的号角。
柱子抹了把脸上的冰渣子,牙齿在冷风里格格直响:
“头儿!活齐活了!这风能把马都刮倒,魁城那些老爷们窝在被子里打摆子呢,哪顾得上咱!”
张鸿盯着魁城方向模糊的城楼轮廓,咧嘴,露出被冻得发青的牙龈,像头择人而噬的狼:“管他是爹是娘,敢伸手,就剁了他的爪子!柱子,把咱的‘碑’看牢实了!”
他转过身,迎着风深吸一口气,冰冷刺痛肺腑,却点燃了最后一丝精力:
“兄弟们!回家!堡子里有热乎的肉汤,烫嘴的烧刀子!可劲儿造!”
“嗷!”几十条嘶哑的嗓门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吼,冲散了风雪的呜咽。
人群像觅食的狼群,顶着风雪朝黑铁堡的方向蠕动。
柱子指挥几个心腹留下轮值守桩,自己一马当先。
雪片子打得人睁不开眼,脚下的冻土坚硬如铁,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回响。
队伍沉默下来,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和风雪的嘶吼。
十里坡到黑铁堡的路,在黎明前的风雪里显得格外漫长。
(本章完)